番外四 7 重寫版。(2 / 2)

忘了時間過去多久,天終於還是下起了雨,出奇地大,砸在身上的雨水跟石頭似的,憶菡渾身上下又疼又冷,雨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終於忍不住放聲痛哭了起來,聲音被掩模在傾盆大雨中,竟聽不出一絲哀慟來。這時,突然有人撐傘,給她與天草都恰好擋去了雨水,憶菡驚訝地回過頭,發現竟然是師祖冷喻,她一身白衣如月,神情漠然,卻沒有看他們,隻是撐著傘,望著那扇關閉著的門,成了另一尊石像。

憶菡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期期艾艾地望著冷喻,像是想說什麼又不敢開口,沒想到這時候冷喻卻忽然開口,“他不會做沒把握的事,也不會救必死之人。我很清楚。”

一句話,憶菡好像所有繃緊懸住的神經都一下子放鬆了下來,她悄悄鬆了口氣,低頭去看天草。天草依舊一動不動,置若未聞。她隻瞧見雨水打濕了的酒紅色的長發垂落下來,遮去了天草所有的表情,儘管她其實也是知道,現在的天草不會有任何表情了。這場雨,或許就是替天草在哭吧,唯有用情至深,才能感天動地。此刻天地同悲,是不是因為知道,天草已經再也哭不出來了呢?憶菡想。

那扇門打開的時候,已經是深夜,雨也停了,天上飄著霧一般朦朧的雲,月亮在雲後露出了半張臉。憶菡換了套衣服,坐在院子裡,累得實在撐不住了,就坐在石凳上打著盹兒。冷喻早就歇下了,唯一不曾真正動彈過的隻有天草,他還維持著一樣的姿勢,不吃不喝,等了一日。門打開發出“吱呀——”一聲,憶菡驚醒過來,卻見天草已經飛快一步上前,與站在門前的玉璣子說著什麼。

憶菡跟了上去,玉璣子也並沒有隱瞞的意思,錯身讓他們進入房中,金坎子躺在床上彷佛已無大礙,隻是沉沉地睡了過去。憶菡慢了天草一步,進去之後隻見天草坐在床邊,昏黃的燭光之下,他像是小心翼翼又萬分憐惜地撫上了金坎子的臉,一個懸著的心,總算要放下之際,憶菡卻望見天草居然是掬起一把雪白的銀絲,俯下身去親吻。憶菡快步上前,一臉難以置信地望著躺在床上的金坎子——那一頭烏黑的長發一夜之間竟徹底成了白發,他臉色蒼白地躺在那兒,呼吸平緩而安穩,隻是這一頭的白發,憶菡情難自抑地再次紅了眼,哽咽道,“怎麼會……這樣……”

這時候,玉璣子走了過來,輕輕拍了拍憶菡的肩膀,“你師兄暫無大礙,隻是,心脈受創,怕是要依靠冰心堂的弟子來診治才行。”

憶菡點點頭,如今說什麼也都是多餘了,人隻要活著就行。玉璣子這麼說,她雖惋惜金坎子的長發,卻也還是安心下來。卻見天草一遍又一遍地理著金坎子宛若三千銀瀑瀉落的長發,紅燭下,眼底儘是醉人的溫柔。她覺得,好像在這一刻,天草又重新活了過來,他的世界又再一次有了鮮明的顏色。於是,她不再打擾,與玉璣子請示之後,悄然退出了房間,留下他們三人。

憶菡離開之後,天草終於抬頭,看著玉璣子,眼底再無陰霾,目光鎮靜如明鏡湖水,深不見底卻不見漣漪,“玉璣子前輩,請告訴我,坎子還有多久可以活?”

“若是安心休養,不妄自動念,數十年之內,不會有任何異狀。”

“坎子曾經對我說,‘在一起,一百年也是一起,一天也是一起,隻要兩個人開開心心地過,便足夠了。終究會有分彆的那一天,你能怕到什麼時候呢’,我當時便想,生死之事,我恐怕不比他看得開,如今我卻覺得,坎子竟是對的。”天草自嘲般笑了笑,握住了金坎子的手,“前輩回答之前,我還不爭氣地在想,這一刻坎子還活著,我竟然已經心滿意足了,隻要一息尚存,我陪著他,過一日是一日,也沒有什麼遺憾了。現在白掙了那麼多時日,我當真是徹底地放心了。”

“既然如此,你還執意要去嗎?”

“是。”天草低頭貼上了金坎子的掌心,閉上眼,“這一世,是我負了坎子,前輩,昔日對你們的承諾,我終究是做不到了。他日黃泉路上,我一定會等著,親自向他賠罪。”

“那日你在朔方城下,曾對我說,‘能為所愛一死固然看似勇氣可嘉,實際上我一直都認為這樣做是可惡至極,不過是滿足了犧牲的自我滿足感罷了。’你下決心的時候,可曾感到了滿足?”

“沒有。”天草再次睜開眼,沉睡中的金坎子看起來依然和許多年前一樣,最初相見的時候,他就在想,為什麼醒著的時候冷酷殘忍的大魔頭,睡著的時候卻那麼溫柔安寧,彷佛一生之中,全無陰霾,他安歇的時候難道不會夢見曾經因他而死的人嗎?他俯身親吻了他額上那抹豔色淒厲的朱紅,轉過頭對玉璣子說道,“我一生最滿足的時候,都是與坎子一起度過。沒有了坎子,生命其餘的一切於我而言都沒有什麼意義。一想到我將要失去他,我的心就無可抑製地陷入了瘋狂,我會想鎖住他,讓他在一個隻有我看得見的地方,過著隻有我們兩個人朝夕相對永不分離的日子。但我不希望坎子最後的日子裡,是與這樣的一個人在一起過,我想為坎子,把以前的那個,他會愛著的天草找回來。”

玉璣子沉默了一陣,才說道,“你還有什麼需要交代?”

“請玉璣子前輩親自護送坎子到桃溪深處,我會請一位信得過的冰心堂弟子親自照顧他。”

“好。”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