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糖果的事,段仔吃過不少刀子。
原先奶奶還在世的時候,經常偷摸地給段仔糖吃,她唯獨寵愛這個小孫子,她們那輩生活過得艱苦,她就想把世上一切甜的都給他。
段仔身子弱,從小就不斷地打針喝藥,無論是疼哭了,亦或是藥太苦了,奶奶總是帶著糖第一時間過來哄他,嘴裡不斷念叨著:“小乖啊,來吃顆糖就不苦啦,不苦啦。”
奶奶就像蜜罐,她身上總是有無數顆糖。
最後見到她時,她是牽著展冠走在路上說要買些什麼的,後來段仔沒能見上最後一麵,等來的就隻有一個木盒子。
或許隻有展冠知道,那天發生了什麼。
再大一些到了段仔換牙期段的時候,家裡人就杜絕糖果這個東西,再到後來,糖果就成了不可企及的獎勵方式發放。
而他哥一塵絕騎,穩坐第一的位置,給那倆人增添了不少光。那時候段仔渾身反骨,特彆是他總是被拿來跟他哥做比較,他哥永遠是彆人家的孩子,有甚者一回他還被挨揍了。
他不知道為什麼一顆糖大人要劃分成那麼多規矩,他隻是想吃一顆糖而已。
但這無疑增巨了段仔叛逆的心。
幾乎每一次,展冠都能滿載而歸,可是他是不吃糖的,所以他把獎勵下來的糖裝進了透明罐裡放得高高的,而段仔隻則望梅解渴看著的份。
段仔氣不過,他想奶奶了,特彆特彆想。就有天晚上偷偷爬上去拿,被展冠逮了個正著,不知是出於什麼心情,如同擰成麻花或者疙瘩繩那樣,根本解不開,那時段仔才大哭一場。
或許是因為被抓包,或許是因為那顆敏銳脆弱的心,段仔忍著哭腔叫了聲:“哥……”
他至今還記得那天晚上,是冷風刺骨的寒夜,月光重重地錘進玻璃擊打在倆人身上,展冠沉聲片刻,把糖塞進他手裡,靜了一會溫聲說:“想哭就哭吧。”
好像疼痛沒有找到展冠身上,卻痛進了段仔的心裡。
段仔終將忍不住內心的苦苦掙紮,這才抱著展冠大哭一場,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沒有因為嘴硬而放肆的哭泣,他當時抽噎的問他:“你會一直陪著我嗎?”
展冠隻是垂眸看他,眼裡是段仔讀不懂的思忖,“沒有人會一直陪著你,”展冠聲腔明顯頓了下,“能陪著的,隻有自己。”
夜風嗖嗖地往窗戶縫吹,段仔含著糖隨意地平躺在床上,他盯著天花板出了會神。
一般這個時候在平常不過了,他愣著神又聽著浴室淅淅的流水聲,猛然間他坐起身,察覺到了不對勁,床上的被單被套已經被換過了,這就意味著……
靠!
此時段仔想跳樓的念頭都有了,他起身倏地翻枕頭低下,被子裡麵,床單下麵,全都沒有他想見到的東西。
一時間段仔感到窒息,東西沒找到這就證明已經被展冠發現了。
正在此時,展冠洗完澡出來,浴室氤氳著霧氣層層上漲,段仔感到身後一股熱氣倏地一驚。
“找什麼呢?”展冠嗓音鬆懶的很輕,又像是故意詢問。
“你……”段仔驚的身形明顯一頓,訕訕回頭看他,喉嚨間不自覺地滾動,“你怎麼想著換床單了?”
“有問題?”
段仔忽而感到難堪。
“沒,”說不上來的羞恥感被拆穿似的,段仔臉頰泛紅隻想快點離開,他立即轉移話題,“沒什麼。” 便順手拿起一旁的浴巾,“我去洗澡了。”
段仔倏地關上浴室門,背靠在那裡,有些慌神。
嘩嘩地流水聲擾亂段仔的思緒,他不知該如何麵對這份沉重的心情,那件從展冠走後就一直被他留到現在舍不得丟掉的灰色小衫,展冠看到後又會是怎樣的心情?
段仔不敢再想下去,他覺得自己心虛極了。
他總是拖延晚期,想著幾年不算太久再等等吧,想著留著再說吧就忘扔了,想著功課落下了還能再補,想著朋友沒了還可以在交,想著他哥……也許不會回來了。
他總是想得太多,像是忘了吃早飯,想著午飯、晚飯湊湊也是一樣的,畢竟都是飯。但他忘了,他肚子裡那份饑餓感,是實實在在的,是徹徹底底的。
然而太久遠了,他已經忘記展冠是為什麼要離開,又為什麼要回來,展冠對他來說,又屬於什麼?他們的關係僅僅是因為一張紙決定的嗎?
段仔淋著花灑,發絲融入水裡擰成一起,沉沉地滑落在他臉上。
洗完澡段仔收拾一番才磨磨蹭蹭地出去,他先是探出個腦袋,就看見展冠坐在床沿邊敲字,一切皆如平常似的。
段仔頓時稍作心安,也許展冠早已忘記那件衣服是誰的也說不定呢。
他便自然地走到窗邊吹著涼風,拿著浴巾囫圇擦試頭發。
“過來。”展冠的聲音在段仔背後傳來。
段仔心跳突地一顫,轉頭看他。
頃刻間二人對視靜了片刻,就聽展冠低沉的嗓音又有些許溫和:“洗完澡彆吹風,著涼。”
段仔隻則聽話地在展冠身旁坐下,順手把浴巾搭到了椅子上。頭發半乾狀態被竄進來的風吹的頭皮涼涼的發麻。
他瞄了眼展冠的頭發,也是微濕狀態,發絲被擦過後淩亂地垂在額前,英挺的鼻梁被幾撮擰濕的發尖輕微抵觸著,簡直俊的不像話。
“這是你的工作嗎?”段仔目光盯著展冠電腦裡的內容,率先開口詢問。
展冠敲擊的手指沒有停下:“在做模板。”
看著一堆不懂意思的字母,段仔有些頭大,展冠貌似不介意讓他看,畢竟看了也看不懂。
真紮心。
段仔意識到他哥工作的時候不喜歡被人打擾,便沒在開口了。
不料展冠卻沒來由的說了一句:“那小孩挺像你的。”
“像我?”段仔看他並未抬眼,一抬腿盤膝坐在床沿,“哪裡像了?”
“撒潑打滾樣樣都像,”展冠嘴裡含笑,“就差抱著我的腿不撒手了。”
“哪有!”此話一出,屋內頭頂上的燈“啪”的一下滅了,周圍瞬息陷入黑暗,僅剩下電腦屏幕微弱的光亮映照在展冠身上。
“靠!”段仔恍然想起什麼,“我忘交電費了。”
“明天再交吧。”展冠合上電腦,光束一下子暗淡融入黑色,唯有月光此刻淺淺地透過窗戶照亮,“頭發乾了嗎?”
段仔揉了揉頭,他的頭發短,發質粗壯且硬,活脫脫像個海膽。
“早乾了。”
展冠側過臉看他,一把抓過確定乾了才肯放過他,“那睡覺吧。”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倆人在一張床上睡覺成了共識。
家庭矛盾日益破碎那會兒,母親直接丟棄段仔幾天半個月不回來。
那時候段仔怕黑是不敢一個人睡覺的,母親不見蹤影,找父親又被毒打,所以那段時間小巷裡時常會出現斷斷續續地抽噎聲。
最終他躲到展冠的門前,祈求能陪他度過這嚇人的夜晚,展冠當然是拒絕的。
然而段仔後半夜往返幾次,他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般一直守在門口不走,展冠無奈之下才讓他進去。
就這樣漸漸地形成了一種共同的約定,直到展冠的離開,段仔才硬撐下來獨自在這裡待了十年。
一切都恍如隔日。
段仔躺在自己窩裡靜靜地想著,展冠就坐在他的一旁,夜裡靜地隻剩風的簌簌聲跟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