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簾就遮住一半,另一半露出皎潔的月牙,展冠的背影擋在段仔身前,完全沒給他留一點光亮。
段仔側著身子就這樣看著他的背影,也不知展冠在想什麼,這背影似乎顯得落寞了——好想抱過去。
這想法很快便被段仔消散掉。
他跟展冠共用著一樣的洗發水,一樣的沐浴露,但混雜在其中卻是不一樣的氣息,隱隱間聞起來又熟悉又特彆。
正瞧著出神中,展冠鬆了口氣仰了下頭,雙手撐在兩側,段仔明顯地瞅見了展冠左手中指內側的一顆紅痣,小小的,在夜間卻紅的格外顯著。
這顆紅痣藏的隱秘,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曾經段仔還以為這是展冠受傷破的血,然而卻不是,這就像被隱藏在指縫間的戒指,在白皙清冷的手上留下一抹亮眼的紅。
展冠側過頭,正巧與段仔對上視線,“又睡不著?”
“嗯。”段仔收回視線,想問你頭發沒乾嗎又噎住了話頭,覺得問出來挺傻的。
“我也睡不著。”展冠很輕地回他。
段仔沒想到他會這樣說,竟如此直白。
“那怎麼辦?”段仔順著他的話。
展冠:“聊聊天?”
段仔不明所以:“聊什麼?”他還是有些期待的。
“學習。”
“……”晚安不見!段仔直接一個轉身結束話題。
展冠歎了口氣,掀開被子剛要躺下的瞬間,敲門聲在這時響起。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敲門聲越敲越急躁,此時能聽見門外幾個大漢罵罵咧咧的喊聲。
展冠手上動作一頓,細細地聽著門外的叫喚,無非是一些說開門還錢還不上就不走了這一類強攻的話。
段仔伸手握住展冠的手腕,竟有些打顫,但他故作鎮定,“彆怕。”
展冠回過頭望著他幽黑的眸,這句話本應是他該對他說的,他心裡倏地有些發疼,到底是要經曆多少這種事情,才能如此坦然麵對並下意識告訴自己不要怕。
明明曾經還是個膽小愛哭需要保護的小孩。
門外的敲擊聲震耳欲聾,他們恨不得直接塌門而入,其中一人粗獷的聲音喊:“彆裝作不在家,開門!”
“老大,那小兔崽子一定在裡麵,隻要抓了他崽子,我就不信他爹不會回來!”一個鴨嗓在一旁絮絮叨叨,“上次著了他的道,把我們這夥弟兄揍的那麼慘,老大你可一定要給我們做主啊!”
敲門那人氣的直接踹了一腳,“裡麵沒有聲,不會沒人吧?”
鴨嗓擺擺手駁道:“不可能!我今晚守著的,絕對看到有兩人進去了!”
“兩人?那個喝不死的也在?”
“絕對在!”鴨嗓信心滿滿,“不然我今天也不可能讓老大走這一趟啊。”
敲門聲愈漸激烈,屋內倆人安靜地躺在那裡,誰也沒開口說話。
展冠拿出手機想要撥出號碼,卻被段仔攔下,“沒用的,這樣隻會惹得門外那夥更暴躁。”
“你打過?”展冠問。
“打過。”電話打過,人也打過。
“打架了?”展冠目光盯著他。
段仔吸了口涼氣又歎出來,隻好如實回答:“打了。”
“行。”展冠點點頭放下手機。
段仔低著頭,不願回想那些不好的事,他在外麵硬的像個刺蝟,沒人敢招惹,大不了就是打一架;但在他哥麵前,他無法直視展冠的那雙眼睛,心裡酸地擰出了水,柔.軟的像踩著海綿。
“被子發潮了,我看著明天天氣不錯,就給換下來洗了。”展冠嗓音溫溫的,似乎門外的一切跟他無關,“你猜我洗到了什麼?”
原本沉浸在悲切中的段仔猛然一驚看過去,“彆,彆告訴我!”
展冠笑意盎然地看他。
段仔掀起被子一蒙頭表示隔離聽不見。
展冠喉間笑出了聲,並拉開他的被子打趣道:“藏什麼?以為藏起來我就發現不了了?”
“……”嗯,你可以說的再直白一點了。
段仔兀地想起袋子上畫的狗,這就表示展冠早就知道了還跟他裝糊塗!!
萬惡小醜原來是自己。。
被展冠掀開的一角露出段仔半顆頭,雖說是在玩鬨,但此刻段仔心跳莫名地加速——太近了,太近了。
“騙子,”段仔扯過被子角又蒙上,“一點也不好玩。”
“不逗你了。”展冠側過身靠回自己窩,微微斜過頭看他。
段仔蒙的氣息不通,最終拉開被子露出腦袋,“我問你,那個袋子是怎麼回事?”
“姚凱的包裝袋,”展冠趁著冷月偏映臉頰,聲音似乎也冷冷的,“那人的,我沒收。”
“你沒收她不知道嗎?”段仔表示懷疑,“今天還在我們班大鬨一場,指名道姓的要看我的袋子。”
“你沒給看?”
段仔輕忽地眨了下眼,“看了。”
“看了為什麼還大鬨一場?”展冠一針見血。
門外的敲擊聲像是打進段仔的心裡。
“……”被戳的段仔一下子無話可說,他順勢裝傻,“啊…具體忘記了,哎呀時間不早了我困了,咱睡覺吧,睡覺吧。”
聽到被踹了幾下的門,即便倆人再怎麼玩笑,心裡也是不好受的。
展冠扯過自己的被子,蓋到了段仔身上,有一瞬他感到恍惚,明明相隔的那麼近,卻同磁力互斥似的艱難。
“怕嗎?”展冠輕輕地問。
段仔側躺在他的一旁,枕著胳膊看著他,曾經兒時可以光明正大地感到害怕鑽進給他哥的懷抱,可以緊緊地摟著他哥,嗅著他哥的氣息,而不是現在這般偷偷摸摸,連一點波瀾都不敢起。
隻因他沒正當理由。
“這有什麼可怕的。”段仔移開目光,又說了句違心話。
果然違心話說多了,自己都要信以為真了。麵對這樣的展冠他說不出什麼所以然,也撒不了傲氣的嬌,更不可能像那孩子似的撒潑打滾求安慰,這一切他都做不到,也做不了。
隻有違心才是正當的,隻有反話才是理由。
門外的敲擊聲愈漸小了,隻聽一人嗷叫了一聲,悉悉索索一陣木棍撞擊在扶梯上,腳步聲、嚷嚷聲,這個破老小的社區承載了不屬於年輕人的軌跡。
誰也不會做任何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