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三月初三。
春和景明,京郊碧波亭文人群聚,騷客雲集。
出了亭再往外走,岸邊楊柳依依,遊船挨著往小港而去,漫漫停泊下來。
渡口,杜長柔長身立於甲板之上,迎著江上之清風,遙遙喊了一聲:“隋秀!”
岸上,隋秀剛剛婉拒了一堆人,抬腳從碧波亭裡出來,一昂首,見一艘富麗堂皇的遊船緩緩駛來,那混不吝的盛國公女正站在最顯眼處。
隋秀身旁猶圍繞著幾個殷勤奉承的文人,見此情景,一人說:“真是無禮!那船上的是何人?竟敢直呼隋小三元的名諱!”
另一人認出遊船上的杜盛旗幟,連忙低聲道:“噓,小聲點,那可是盛國公家長女杜長柔。”
“盛國公世女?”那人驚訝道,“她不是最討厭舞文弄墨了嘛?不在小秦淮左擁右抱,怎的來參加這等雅集?”
一人嗤笑道:“連靖王世女都來了,她趁著散場來湊湊熱鬨也不足為怪。”
很快,船靠岸了,杜長柔直勾勾地盯著隋秀,眼含笑意,適時喊道:“快上來。”
隋秀正被人纏得煩不勝煩,聽杜長柔一喚,雖冷著臉,卻朝身邊人拱手道:“不好意思諸位,觀山臨時有事,暫且失陪了。”
眾目睽睽之下,那個在上巳詩會上炙手可熱的江南小三元隋秀,信步踏上了盛國公府的遊船。
望著她的背影,幾個先前當著隋秀的麵詆毀杜長柔的人一時間都變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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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船內,雕梁繡柱,香煙嫋嫋。
杜長柔抬手給隋秀斟了杯茶:“請用。”
隋秀說:“我在碧波亭裡飲夠了,不勞盛世女費心。”
“那真可惜,”杜長柔故意唏噓哀哉地道,“難得我叫阿蠶沏了一壺好茶,這下隻能一人獨飲了。”
隋秀眼前一亮:“他在船上?”
自打從兩月之前驚鴻一瞥,隋秀便將那唇紅齒白的俊俏少年放在了心上,對其一直念念不忘。
“不巧,剛給人放在小秦淮的畫舫裡了,”杜長柔道,“再說了,誰跟你說的我會到碧波亭裡去丟人現眼?”
這種場合她躲都來不及呢。
“想不到都能堂而皇之的從將遊船從小秦淮開到碧波亭外來了,盛世女竟然還有這點兒子羞恥心?”隋秀冷靜下來,捧起茶盞,不輕不重地刺了她一句。
“還好還好,”杜長柔臉皮子厚,“隻要能把某位從不趨炎附勢的小三元接上我家船來,稍微招搖過市一點兒又有何妨?”
“若是要是有求於我,勸你趁早收心,”隋秀抿了一口茶,淡淡道,“除了阿蠶,其餘之事,一律免談。”
“真是冷淡呐,”杜長柔彆有深意地笑了笑說,“放心,今日不麻煩你。杜某人特意為你準備了一出好戲,邀請好秀秀與我一觀。”
“咳,”隋秀嗆了一口茶,“莫要叫我這般名字……不知羞!”
隋秀清高孤傲,在碧波亭眾人麵前不苟言笑,卻被她一句話輕易激得失了態,真是不禁逗。
料想從前也沒人逗過她,便留了餘地給她杜絕大展身手。
思及此處,杜長柔不由朗聲一笑,信手朝窗外一指道:“喏,好戲開場了。”
這柳岸邊遊船、畫舫、扁舟如織,有許多乍眼一看非富即貴的遊船擠到一起,肩並著肩。
隋秀的視線順著她的指尖一瞥,單看那兩人的品貌氣度、發冠配飾,隨即遲疑道:“那是盛國公府的二小姐,還有……哪位皇女嗎?”
杜長柔緩緩笑道:“不說她詩賦寫得好,早與她神交已久了嗎?怎麼這會兒倒認不出來了?”
隋秀眼珠一轉道:“你說她是七殿下姬慕?”
“正是。”杜長柔道。
隋秀以為那姬慕與盛府杜絡在一起,是杜長柔想將姬慕引薦給她——
卻不料,小半盞茶功夫,隋秀遙望,先見兩人絮語了一陣,七殿下給了杜絡一串木珠,緊接著就見杜絡蹦噠起來,從袖裡乾坤一股腦掏出七八塊靈石來,徑自塞到了姬慕懷中。
那木珠串子毫無靈力,凡是修仙者見了都知,而七八塊下品靈石,卻是像姬慕這樣一般的皇女半年的份例。
隋秀輕笑:“七殿下投之以木桃,二小姐報之以瓊瑤,此輕易真摯,二小姐亦然是真性情。”
杜長柔故意附和道:“誠然。”
又過了一陣,姬慕與杜絡告彆,下船了。
杜長柔一把扯起隋秀,笑道:“來,咱們跟上。”
“什麼?”隋秀尚未來得及反應,便被杜長柔貼了定身符紙強行擄掠到飛劍上。
杜長柔修為略高於她,施展了定身符後,又掏出隨身攜帶的鞭子裹了隋秀兩圈。
隋秀掙紮無果,隻好憤憤然盯著她。
“先彆忙著生氣嘛,”杜長柔訕訕笑道,“這才算個開場,待我帶你繼續瞧點好的。若不好看,等過後秀秀再找太傅告狀也不遲。”
掐了一個隱匿的高階符紙,杜長柔駕馭飛劍帶著隋秀跟在姬慕身後。
這世上修仙者不多,煉氣二重之上的滿燕京寥寥無幾,閒著沒事掐高階隱匿符跟蹤的人更沒幾個,故短時間內,除了皇宮,兩人在燕京城內任何一處被發現的可能都微乎其微。
姬慕尚且是凡人,對跟隨者一無所知。
隻見她下了船,上了一輛高門的馬車,下了車,入某戶大官嫡女院內。
杜長柔與隋秀憑借修仙者的眼力,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透過窗戶望那向嫡女房裡。
——姬慕給了嫡女一串菩提珠,嫡女感動流淚,從妝奩裡掏出了全部的靈石給她。
再下一趟,姬慕出了高門府院,來到一家酒樓客棧。
杜長柔與隋秀禦劍在酒樓欄杆外,覷視之下,隻見——
姬慕麵見了一位衣著不菲的公子,給了公子一串菩提,公子手握菩提眼角泛紅,從隨身的錦囊中掏出了銀票和靈石,遞給姬慕。
杜長柔豪爽道:“投之以木桃,報之以瓊瑤。真性情!好好好!”
隋秀:“……”
終於,在目送姬慕回宮之後,杜長柔解開了隋秀身上的禁錮。
隋秀沉默半晌,道:“我等如此偷窺行徑,實在叫人不恥。”
杜長柔道:“謔,我還以為咱們的準狀元要對那位心中久仰已久的七殿下有什麼評價呢。”
“七殿下這般……向不同男女索要金銀財物,確實有點不妥,”隋秀冷冷道,“但你帶我打探她人私密,又何嘗不是一種冒犯?”
“我無恥嘛,”杜長柔毫不在意地聳了聳肩道,“況且你不覺得有意思嗎?她那哪兒是索要,分明是彆人家自願給的。”
“左右大亙寺三千級台階一級一跪,求一串菩提是求,多求個百十來串不也是求?料想姬慕在宮中的份例也不大富裕,倒不如打動幾個人心來得實惠。”
杜長柔道:“順帶一提,我已經盯了她好幾來日,今日是三個,彆的日子還有不重樣的十數個,咱們七殿下一碗水端得穩穩當當,還叫人家心甘情願,真是不容易啊。”
隋秀道:“你與我說這些,便隻為了有趣?”
“當然不是,”杜長柔笑道,“我是怕你一接觸她便不由自主地對其心生善意,若真有這一日,可彆因為那幾首心懷天下的破詩便忘了姬慕的真麵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