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康十八年夏,西北大旱,地龍翻身。
並州大河斷絕,草木衰敗,寸草不生,百姓易子而食,哀苦連天。
數萬萬災民逃荒,為了生機不得不棄田南下,自燕京城往西一路,沿途災民或瘦骨嶙峋,或衣不蔽體,慘狀令人不忍直視。
與此同時,一輛樸素的馬車,低調地駛出了盛國公府,趁無人注意之時,緩緩離開燕京城。
車上有盛國公家世女杜長柔,以及她那叫苦連天的妹妹杜絡。
杜長柔道:“行囊都準備妥當,餓不著你,有什麼好苦著一張臉的?”
“這不是肚子的問題,”杜絡一個時辰之前還在小秦淮醉生夢死,現下就已經被她姐拘在了馬車裡,那叫一個渾身不自在,“姐你放著好好的閒官兒不當,要去開陽縣拜訪好友,去就去了,非得帶我乾嘛?”
杜長柔道:“我走了,姬慕還留在京裡,誰知道你會不會三言兩語就被她哄得暈頭轉向?”
“哎呀,都跟你說了慕慕不是那樣……”杜長柔輕飄飄一眼,杜絡咕噥著壓低了聲,“再說了,我一沒名聲二沒人脈……她能圖我什麼?”
“圖你是個傻子,糟蹋了肚子裡這三條靈根。”
杜長柔劍指朝杜絡小腹猛戳了一下,直把杜絡戳得癢癢肉一刺撓,整個人花枝亂顫起來。
接著,不顧杜絡張牙舞爪的控訴,杜長柔腳下輕盈一點,躍到了馬車後。
她散去了靈力,光憑腿腳跟著前車的馬匹跑了起來。
杜絡瞪大了雙眼,撩開馬車簾,扯了扯坐在車板上手握韁繩的戎貅。
杜絡小聲耳語道:“喂,大|胸男,叫你呢,你主子最近哪根筋搭錯了?自打從開春來就沒給我個好臉色。”
戎貅還記得他被杜絡溜得滿院子疾跑的舊事,疏離道:“主人的心思,奴不敢瞎猜。”
杜絡道:“真沒勁兒,你不是她枕邊人嗎?那她為什麼要散了靈力、像個粗莽男子一樣吭哧吭哧跟在後邊跑你總知道吧?”
戎貅道:“主人說女子身量天生不如男子,一旦沒有了靈力,在那些莽漢麵前便成了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她不肯如此,自然也需要時時鍛煉自己的體魄。”
“多此一舉,”杜絡嘟嘟嘴巴,不以為意道,“修仙之人講究清麗文雅,有那個閒工夫,不如多練練你這身腱子肉呢!反正到時候若沒了靈力,那些粗活累活直接使喚你不就成了?”
“二小姐說的正是!”戎貅大力讚揚道,“遵從您的指示,奴這便下去跟車快跑,強健體魄!”
說罷,戎貅一把將韁繩塞進了杜絡的手掌心裡,然後乾脆利索地從行進的馬車上往下一跳,興高采烈地朝杜長柔奔跑而去。
望著羯奴撒歡而去的背影,猝不及防被一個人孤零零留在馬車上,手裡攛掇著韁繩的杜絡:“?”
這家夥好像沒有想象中那麼乖啊。
杜長柔跑到中途,就見戎貅就好似小狗狂搖尾巴似挨過來,不由笑道:“你跟過來乾嘛?不嫌累嗎?”
戎貅憨憨地道:“主人若是跑累了,可以上奴的肩,奴背著您朝前。”
杜長柔失笑:“那感情好,多一坐騎,趕明兒開始馬車都不要了,我那乾糧衣什也都由你馱好了。”
戎貅霎時臉色一僵,麵露為難地說:“……奴儘量。”
杜長柔見他神情真摯,不似作假,倒像是真在冥思苦想、左右為難似的,便愈發覺得好玩了。
想了想,杜長柔落後半步,一個俯衝,雙膝一彎向上一跳,蹭一下蹦噠到了戎貅的背上,那雙腿便緊緊環住了他的勁腰。
戎貅驚訝極了,朝前踉蹌了一下,卻穩穩挺住了身形,紅著耳根繼續快跑。
“知道我這趟出門為什麼隻帶你,不帶焚琴煮鶴嗎?”杜長柔雙臂環住了他的肩膀,隨口問道。
感受到兩團柔軟緊貼在後背,戎貅不由呼吸急促,慢了半拍道:“奴、奴不知。”
杜長柔道:“因為她倆是女子,沒你那麼皮糙肉厚。這舟車勞頓的,我可舍不得兩個大美人陪著我風餐露宿。”
焚琴、煮鶴仙緣頗淺,雖能感受到天地靈氣,身上卻沒有靈根,頂多像是現在還未引氣入體的姬慕那樣,無災無病,比尋常男子壽數更長久些。
前世焚琴煮鶴在西北為了護她而死,這次杜長柔不想再見到這樣的慘劇。
戎貅激動道:“奴願意陪主人風餐露宿!”
“怎麼聽話呢?”杜長柔被他逗笑了,抬手捏了捏男人漲紅的耳朵,“光撿你想聽的聽了?”
戎貅隻覺得主人的指尖微微冰涼,那一瞬間的觸碰,便讓他脊椎骨酥麻了小半條。
他隻聽見杜長柔繼續道:“並州不似燕京,豢養私奴之人甚少。出門在外的,接下來就彆管我叫主人了,你隻稱呼我作小姐就行。”
“喏,”戎貅一邊像一匹精壯的駿馬一樣大步奔跑著,一邊問道,“主人……小姐您為什麼要急趕著去開陽?那處剛剛地龍翻身,興許還有餘震。”
“沒聽過那句話嗎?”杜長柔雙手各自掐在戎貅的腦袋一側,手指把玩似的揉捏著他那對軟乎乎的耳朵,“——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
杜長柔湊近到幾乎要咬著他的耳朵的距離,低聲道:“……古往今來凡大災之境,必有大造化,開陽,便是我先發製人之機。”
“哦。”戎貅似懂非懂,隻愣怔著點了點頭。
比起那些境遇機緣,他更在乎的是鼻翼間縈繞著那一股淡淡的幽香,以及耳朵尖上因為主人口吐輕言而感受到的一股刺癢暖意。
“發呆乾嘛?”杜長柔掌心攢了一小股靈力,朝戎貅的天靈蓋拍過去,“腳步亂了,還不快跑起來?”
戎貅隻覺得一下子耳清目明,不由收攏了那些三心二意,穩住呼吸,埋頭朝前直衝起來。
當天傍晚,夕陽西下,盛國公府二小姐杜絡苦哈哈地趕著馬車到了驛站。
下車剛扭了扭腰,杜絡回頭一看,就見到她姐騎在那羯奴身上。
杜長柔舒眉展眼的,戎貅光打著赤膊,小麥色的胸肌鼓囊囊的,上麵浮了一層油光發亮的熱汗,彆有一番性感野勁。
杜絡炸了:“好啊,我在車板上抽著馬屁股吃灰,你們倒好,竟然當著我的麵玩起騎|乘來了!”
顧名思義,戎貅是貨真價實地背著杜長柔跑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