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 長條板凳已經變為朽木,上麵長出……(2 / 2)

繁花夏景長 七月煙雨 4950 字 10個月前

母女倆聊了一會兒,顧媽媽頂不住困先睡了。顧傾出門找顧爸爸。

顧爸爸站在走廊儘頭的窗前,仰頭望月的姿勢,手一會兒摸摸褲兜,一會兒歎口氣。

“想抽煙了?”

顧爸爸瞅著窗外,朝後擺擺手。“都是病人,隔著門也能鑽進去煙味,不招人煩了。”

顧傾走到顧爸爸身邊站定,打算陪他一起賞月。從窗戶望出去……是門診大樓側麵。天空隻剩下窄窄的一條。

“我以為賞月呢。”

“哪來的月,明天有雪,晚上陰天。”顧爸爸笑著瞄顧傾,“我就發會呆,不想聽你媽總diss我。”

顧傾噗噗地笑起來,像個間歇性漏氣的氣球。“不愧是網癮老人,diss都知道。”

顧爸爸自己開的玩笑,被姑娘一笑先不好意思了。他轉身往回走,四十多年職場沉浮的直覺告訴他女兒不隻是想陪他賞月那麼簡單。

顧傾跟在顧爸爸後麵,就在顧爸爸的手伸向門把手時,她突然開口:“爸。”

顧爸爸在心裡歎了口氣,轉身鄭重地望著女兒。他指指護士站斜對過的一排椅子,“那邊說吧。”

父女倆坐下,久久無話。與忙碌且嘈雜的護士站形成鮮明的對比。

顧爸爸似乎隻是閒來坐坐,坐的老神在在、四平八穩。

顧傾卻如坐針氈、百感交集。

“不知道從哪說起,就從最不重要的說起。”顧爸爸聲音溫和低沉,那是屬於師、長的循循善誘的口吻,“你去找韓頌的事,我跟你媽都知道了。你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就行,不用對任何人有愧,都這麼大了我們也不會乾涉你的自由。隻一點,保護好自己。”

他話鋒一轉:“受委屈了嗎?”

見父親眼裡隱含怒意,顧傾忙搖頭。

“……楊奧在,他幫了我。”

“他。”顧爸爸重重地冷哼一聲。

顧傾:“……”

一向溫和偶爾嚴肅的男人,怎麼突然學人家玩“冷哼”了。

沉默在淩晨的住院部走廊裡再次蔓延。

顧傾試圖找出一個話頭,她思來想去,慢慢從回憶的箱子裡翻出一件她壓在箱底的舊事,和那幾句話割痛她的話。

“大四上學期,研究院下來考察。”顧傾的眼睛追著護士站裡忙著配藥的護士,眼前卻閃過兩輛開進研究所的考斯特,以及從車上下來的那道清瘦的身影。

記憶裡的楊莉一直是大院裡最美的女人,所以當時她很驚訝,時間在美麗的女人的臉上和眼裡刻下太多痕跡。

“那晚研究所的老同事請楊阿姨吃飯,回來後,你跟媽媽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

陽春三月,是春棠裡最美的時候。

研究院下來考察,楊莉也在其中。

考察結束,A市研究所的老領導和老同事請楊莉吃飯。席間,顧爸爸牢記媳婦囑托,不太突兀地問到了李傲。

夜半席散,顧爸爸掛著一臉愁苦回到家。

顧媽媽把顧傾支開。然後拉著顧爸爸問道:“怎麼樣?”

“不怎麼樣。”顧爸爸一口氣灌下一大杯涼白開,“有女朋友了。聽小楊的意思很滿意,快結婚了。”

夫妻倆同時歎了口氣。顧傾高一暑假那年李傲離開,顧傾頹喪了很久。夫妻倆雖然都不讚同女兒早戀,但是看到從前活潑可愛的女兒,一夕間朝氣全無,夫妻倆差點愁白了頭。顧傾上了大學,夫妻倆變著法催女兒談戀愛,結果都是白費口舌。

顧媽媽:“這幾年,我一直覺得自己養了個漂亮的小尼姑,無欲無求,就差真出家了。”

顧爸爸長長歎了口氣。

“怎麼辦?”顧媽媽發愁,“告訴她嗎?”

顧爸爸擺手,“上班以後興許能碰見喜歡的。”

“難。”顧媽媽說,“倔的跟頭驢似的。”

“小楊不喜歡這裡,很可能不想讓兒子回來。”顧爸爸說。“換位思考,你從來沒讓秀珠來看過你。都是咱們去看她。”

“大人的問題,關孩子什麼事。真是的!”提到這個顧媽媽的氣就不打一處來。陳秀珠是顧媽媽的表姐,也是李彥成的原配。

“楊莉是記恨當年我幫秀珠罵她!我跟秀珠罵錯了嗎——說她早晚會遭報應。這不是報應來了!

“李彥成能舍秀珠娶她,就能舍她取另一個女人。那個女博士追李彥成的路數,跟她當年追李彥成一樣。全所的人看李彥成的戲看了二十年,多好看!

“說破天也是李彥成管不住自己!他一走了之,小楊也走。可她不該乾預孩子。管好自己得了!”

顧媽媽一口氣罵完,卻沒痛快,憤怒怎麼都壓不住心裡的愧疚。如果不是她那幾年人前人後說楊莉的不是……

“行了,小點聲。”顧爸爸瞅瞅大門。“其實我也不想他們有牽扯,李彥成的案子還有的查……”

門外,顧傾靠在門框一邊的牆上。家屬院建了二十幾年,隔音效果一般,她爸媽的聲音越來越低。整件事她隻聽了個大概。

結婚。顧傾第一次正視這個詞。

那麼甜蜜的詞,聽起來怎麼那麼痛。

她木然地走下樓,不知不覺間走到了花園深處。

長條板凳已經變為朽木,上麵長出了蘑菇。她蹲在長條板凳前,戳了戳小蘑菇,又仰頭看向遮天蔽日的華蓋。

原來時間真的如流水,一切都不能複還。

五六年裡,她並非總是在想他。

有時候淡淡想,她就把他畫成畫;有時候突然很想很想,她就把他刻成雕塑。

這一刻,顧傾不想畫也不想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