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傾不免震驚。她偏頭看他,心裡咚咚敲鼓。“那裡有什麼值得留戀的。”
這兩天,她隱約明白楊奧可能不單單喜歡現在的她。可當時,他為什麼不說?
“當然有。”楊奧轉頭看向前方。夕陽落下,天地間是一片近黑的墨藍色。沒有光的眼裡是深海般的幽暗。“那堵不算白的牆,掉了漆的43號、47號書架,下午五點四十五到六點半的陽光,兩道拉長的影子。”他看她一眼,幽暗的眼底忽然躍出光,溢出笑,“有個人喜歡看畫展,喜歡在圖書館的角落畫畫。我離不開這裡,猜她總會回來,如果她還喜歡畫畫看畫展,總有一天會看見這裡。”
顧傾扭頭看車窗外,拿後腦勺對著他。
楊奧伸手,想摸摸她的後腦勺,最終又收回。
“那會兒我不止個子不高,智商也不高,不懂她為什麼總在那裡畫畫……”
顧傾開門下車。
楊奧也開門下車。隔著車子,迫切地問:“我理解錯了嗎?”
“你的閱讀理解從來都是滿分!”顧傾沒頭沒尾地喊道,她氣急了似的紅了眼,“可是又怎樣?”
“我……”
楊奧立在那裡,怔忡著吐不出第二個字。
“那條凳子已經爛進了泥裡。”顧傾壓住喉頭的哽咽,“所有樓的單元的門框和窗框都換了,門口的玉蘭樹換成了紫荊花,整棟樓十年間翻修了兩次。”
她抬手示意楊奧聽她說完。“圖書館的那堵白牆不知道粉刷了多少次,43、47號書架也更換過,坐在那裡看書的人早不是你,坐在那裡畫畫的人也不是我。我不在,你也不在,所有的木頭都不是原來的木頭,那艘船還是原來的那艘船嗎?”
楊奧如遭雷劈,“……花園中心的老槐樹還活著,正門兩側的銀杏樹也活著,樓雖然翻修了,但主體框架從來沒變過,你想要一條新凳子,我現在就可以去安……我們都不在,可它們都在!”他繞過車頭大步靠近顧傾,“你少跟我扯忒休斯悖論。春棠中學還在,春棠裡還在,船就還是那艘船!”
心裡的酸澀掀起百丈高的浪,幾乎把顧傾拍倒在地。她知道她已經失態,不能再待下去,她扭頭往餐廳走。
楊奧跟在後麵,想再說幾句,嘴還未張開,走在前麵的顧傾驀地停步,他步子邁的大,一步邁到顧傾身後,幾乎貼著她才停下。
顧傾回頭瞪他,拍開他扶在肩頭的手。
楊奧臉色早在看見餐廳門口側立的人的時候變得冷硬,眼神更是銳利無比。
“他怎麼來了?”
顧傾頓了片刻,上前開門進店。門推開時,韓頌跟進來,他冷笑道:“你從來沒跟我吵過,哪怕一句。”
顧傾推門的動作一頓,回頭看他,視線卻落在門口不肯進來的人臉上。
楊奧雙手插兜,滿臉不高興地瞪著韓頌的後腦勺。
顧傾把門推開,不許門回彈,比手讓韓頌先進。韓頌不滿她的客氣,臉色愈發難看。
門大敞著,冷氣颼颼往裡灌,顧傾瞅了眼堵在門口的人,沒關門徑直進去了。
韓頌坐在窗邊的四人位上,顧傾擺手讓要上來遞單的丁玲不要過來。
她坐到了韓頌對麵。抬眼就見楊奧大步跨進來,徑直往她這邊走來。
楊奧不請自來,坐到了顧傾旁邊,抬手搭在沙發椅背上,以守護者的姿態向顧傾斜斜靠攏。
顧傾:“……”
韓頌眼裡淬出兩把毒箭,恨不能立時立刻射殺對麵耀武揚威的男人。
顧傾轉頭瞪向楊奧,楊奧靜止不動。
顧傾依舊瞪著他,幾秒鐘後,楊奧慢慢坐直,不甘心地收回搭在椅背上的胳膊抱在胸前,目光森冷地盯住對麵的韓頌。
“照片誰給你的?”韓頌看向顧傾。
顧傾淡淡道:“拿到照片的時候,我以為照片是給你的,後來才明白是給我的。”
韓頌的眉心皺出兩道深刻的痕。他思忖片刻道:“知道了。”細想下來,不過那麼幾個人。如果是韓晉林的另外幾個情人和私生子拿到了這些照片,恨不得馬上灑的全世界都知道,怎麼還會捂著。
照片既然給了顧傾,自然是希望她拿著照片威脅張於蘭和他,以此來擺脫他們。顧傾當時沒用上,是他被跨在窗戶上的女人的決絕嚇到了。照片根本沒派上用場。不過給照片的人的目的達到了。顧傾離開了他,騰出了那個位置。
如此細想一番,還有什麼想不通的。
“照片我不會發出去。”顧傾說。
“什麼要求?”韓頌問。
“張於蘭、你、牧樂音遠離我的家人、朋友,如果再有一次,我會把照片親自送到韓晉林麵前。”顧傾說。
韓頌笑著靠到椅背上。“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隻是沒料到你這麼恨我。這算是另一種留念嗎?”
“嗬。”楊奧發出一聲嘲笑,“想的真美。”
“韓頌,我已經跟你道過歉了。道歉的話我不會說第二次。”人生迷茫時神誌不清時答應結婚的是她,醒過神覺得不該被父母心願所累毅然反悔的人也是她,先時是她的錯,她提出及時止損,一再道歉,可他們一再踩她的底線。
顧傾起身。“好聚好散看來不適合我們。如果可以,互不打擾吧。”
楊奧也要起身。
韓頌把陰鷙的目光投向楊奧,神情傲慢道:“東道不會投《傾國》一分。”
“如願以償,謝謝。”楊奧滿意地笑道。
“從今以後,東道會封禁你所有作品。”韓頌丟下這句話轉身要走。
“你不會以為她剛才說的‘家人、朋友’不包括我吧。”
韓頌停步,側目瞅向楊奧。他的眼睛像極了張於蘭的眼睛,好似食肉動物的眸子,透著一股子殺意。
“她不喜歡你,不是你不夠好,是你出現的太晚了,她心裡早有人了。不過再早也沒用。”楊奧好整以暇坐在那裡,抬手按在胸口,微笑著問:“想不想知道是誰?”
韓頌離開時整個人好似要爆|炸的火|藥|桶,眼底呲呲冒火星子。
宋曉迪迎麵撞上,嚇得連退兩步。
等人走了,他轉頭瞥見包租公楊先生坐在椅子上笑。這人好怪,前幾天還愁眉苦臉一副暗戀不得的痛苦樣子,怎麼轉眼就一副小人得誌的樣子了?
成年男人都這麼喜怒無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