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傾看他。他嘴角扯出一抹極儘譏諷的笑。
“報複。”他說,“所有最終不選擇他,拋下他,不愛他,不尊他,不助他的人都成了他的報複對象。就這麼簡單。”他頓了頓,“我們每個人都跟他詳談過,問緣由,試圖讓他交出那些人的名單,這背後關乎幾百科研人員的心血和十幾個家庭的分合……”
結果顧傾猜到了。李彥成自然不會說,他身陷囹圄,他要其他人以不同的方式陪他一起“囚禁”。
顧傾垂眸盯著杯口冒出的熱氣。旁邊一陣窸窣,楊奧轉身麵朝她。
顧傾偏頭看他。
“激起你的惻隱之心了嗎?”他故作玩笑口吻地問道,“這種時候難道不該撲過來抱抱我嗎?”
一腔憤懣和恐慌頓時消散大半,顧傾失笑,“你自己非要說。”
“嗯,是。”楊奧慢吞吞靠近,“說了也白說,你也沒心疼我。”
他垂眸看她,顧傾的耳鳴幾乎蓋過心跳,她朝他晃晃手裡的牛奶杯,“對不起,捧著牛奶沒法抱你。”
牛奶杯突然消失,車前機蓋發出咚地一聲。顧傾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捂在了懷裡。
“顧傾國。”
短暫的猝不及防的悸動被羞惱取代,顧傾咬牙,抬腳踩在他腳上。
吸氣聲夾著笑聲從頭頂傳來。
“彆去相親了。”
顧傾推開他,後退一步,拿過車蓋上的牛奶捧在手裡。“這個我說了不算。”
她捧著牛奶的姿勢,活像拿著盾牌。楊奧無奈歎氣,手插進兜裡仔仔細細盯著她瞅。
“之前在餐廳相親,是我不對。”他像個認錯的學生,瞥她一眼又調開視線,調開又馬上調轉回來,“就是想讓你注意到我,李玉和安姐,給我出的餿主意。”
顧傾實在沒辦法跟他如此近距離麵對麵站著互看。從前覺得八竿子打不著的相貌和性格,忽然間覺得都對得上了。她瞎的可真徹底!
她點了下頭轉身就走,走出去幾步突然蹲下。
楊奧以為她哭了,慢慢靠近,還差兩步時,顧傾突然轉身,一個雪球嗖地朝他飛來。
楊奧本能想躲,但理智告訴他千萬不能躲。於是硬生生抗住本能站在原地,飛來的雪球砸在他胸口,碎裂的雪沫子掉進脖子裡。涼的他臉上迅速鼓起雞皮疙瘩。
顧傾扭著身子看他。得意裡參著三分不高興。
楊奧不敢上前,說:“打吧,我不動。”
顧傾瞪他一眼。
楊奧不遠不近的跟著,直到顧傾進了單元門。
他仰頭看樓梯間的燈。燈一路向上亮起,兩分多鐘後,三樓一間窗戶裡亮起暖黃的燈光。
兩麵窗簾即將合攏,顧傾的眼睛忍不住朝窗外看去。路燈下,他抬手朝她這邊擺了擺,然後轉身往停車場走。經過花壇,他停在落了雪的紫荊花叢前,定定地望著乾枯的花枝出神。
下午兩個人莫名其妙吵了起來,可那幾句話背後的含義是顧傾最難啟齒的。所有東西都變了,換了,他們也變了。得知他就是那個人,她連坐下跟他平靜聊幾句話都不能。
敲門聲響起。顧傾忙把窗簾縫隙合攏。
顧爸爸站在門外,問:“怎麼這麼晚?”
顧傾不打算隱瞞,坐到床尾笑著說:“在樓下待了會兒。”
顧爸爸背著手,麵色不虞,眼睛往客廳窗戶那邊掃了一眼。
“他送你回來的?”
“嗯。”
“想好了?”
“……嗯。”
顧爸爸走進來坐在化妝台前的椅子上,兩隻手不安地搓著膝蓋。“說說怎麼想的。”
顧傾兩手按著床邊,頭垂在胸前,想了半晌,抬頭擠出一個苦澀的笑:“我,我也不知道怎麼說。”
“怎麼還磕巴上了,讓小夕傳染了。”顧爸爸笑了,“不知道怎麼說,總之是喜歡對吧。”
顧傾看著顧爸爸點頭,盈盈淚光倒映著顧爸爸的身影。
顧爸爸歎氣。顧傾又低頭,“沒能返聘也沒能進研究院,是因為李彥成嗎?”
顧爸爸沉默。顧傾懂了。按理說,從前以顧媽媽和表姨對楊莉的反感和恨意,她不該跟少時的楊奧交好。可他們有了往來,後麵還有了牽扯;再說現在,以李彥成給顧爸爸造成的損失和影響,他更不該跟楊奧糾纏下去。
“我從不往後看,瞻前顧後不是好習慣。”顧爸爸說,“要說有哪件事讓我後悔,就連跟李彥成做朋友我都不後悔,我隻悔那年讓你走。”
“爸……”
“我跟李彥成之間不存在恩怨一說,你媽那裡我也會慢慢滲透。你自己的事,自己做決定,機會來了得抓住。”顧爸爸指指客廳,“給我倒杯水。”
顧傾去客廳倒了杯水端回來給顧爸爸。顧爸爸一飲而儘,放下杯子繼續說:“有的事,需要理論分析、需要數據支持才能執行下去;有的事嘛,隻能憑感情、憑直覺。”想起韓頌,他唇角壓下,“當然了,直覺也不是每次都對。”
顧傾笑笑,仰頭崇拜地望著顧爸爸。“我想試試。”
“那就試試。”顧爸爸起身,拍拍她,“好孩子,彆怕這怕那的,跌倒不怕,爬不起來才丟人。”
顧傾一夜好眠,彌補了昨晚-10分的睡眠。
清晨六點,她從樓上抻著懶腰走下來,走到二樓拐角,一眼便看見倚著單元門旁的高大身影。
顧傾停步,先往樓上瞅了一眼,再回頭,楊奧也順著她的目光往樓上瞅。
四隻眼睛在半空對上,顧傾彆開眼。楊奧低頭從門外邁進來,被他倚著的門在身後關上。門裡霎時暗下來。
顧傾刻意加重下樓的腳步聲,感應燈失靈了似的,一直沒亮起。
楊奧站在陰影裡,噙著笑看她走進。下最後一截台階時,顧傾使勁拍了一下牆壁。
燈亮起,照亮那張笑臉。
顧傾故作鎮定往外走,經過他身邊,把昨晚沒來得及說的話補上:“不用接送。我有張於蘭的把柄,他們不敢把我怎麼樣。”
“顧傾國,”楊奧走在她一邊,語氣無奈,伸手推開單元門,“彆告訴我,你沒看出來我在追你。”
顧傾邁出的腿頓住,她側頭看他,然後搖頭,“沒看出來。說相親我認,彆的不承認。而且我也要相親了,勸你彆費勁了。”
楊奧咬牙微笑,撐著門的手一鬆。
彈回來的門眼看要拍在顧傾臉上,顧傾忙後退。
楊奧看準時機,移步到她身後,下一秒顧傾整個人撞進他懷裡。
他笑出聲,退後一點不至於讓身前的人尷尬。嘴上卻不饒人道:“不承認還投懷送抱。”
顧傾氣得鼻孔噴火,轉身舉起包一連拍了楊奧兩下。
楊奧挨打還在笑。借著身高優勢,伸手揉她的頭。
顧傾氣了一路,進了春棠餐廳,轉身把門關緊不讓跟在後麵的人進門。
幾天前,明明還是兩個成熟穩重的成年人,一天一夜過去,褪掉那層偽裝,亮出彼此再熟悉不過的芯子,立時變成兩個針鋒相對的三歲小孩兒。
顧傾站在門裡,死死抵住門不讓人進來;楊奧在門外使出半身力氣推門,勢要進去。四隻手拽著兩扇玻璃門來回拉扯。
來上早班的小穆看見這一幕,活像見了鬼。
門裡那位是一項平靜從不生氣的老板?
門外那位是一項穩重、喜怒不形於色的楊先生?
瞧見小穆,顧傾立刻收手,楊奧被慣性害得向前撲了一下,回頭看見小穆立刻端出穩重樣子。
顧傾若無其事的進了後廚。楊奧進門後,同樣若無其事的走到窗邊坐下。
小穆:“……”當我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