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啊,我們掌握的情況稍微有點不同,您的祖父似乎在戰後就急著把地皮出手了,當初大約是比較緊張的關頭啊。雖然也能換些救急的錢,但要說您現在的資產都是這麼來的,恐怕……”警察好像在緩解緊張似地忽然笑起來,“該不會是股票或者賭馬什麼的,但不好意思說吧?”
“啊啊……那個……”男人含糊地應著,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
“說起來,賭馬要是壓對了寶,那還真是一夜暴富啊,如果我有這樣的運氣,也就不用做什麼警察啦!”
崛尾皺起了眉頭;他不知道那個外表精明的家夥為什麼忽然把話題引向與案情毫無關聯的地方去。況且他那表情與其說是羨慕,還不如說帶著一絲隱含的嘲諷。不過男主人並不介意他的失禮,隻是溫柔地拍著妻子的背,在耳邊輕聲安慰。
為什麼說到賭馬?
崛尾想不透,而且對這個單詞深惡痛絕。要知道,他平生也沒幾次舍得用鈔票去碰運氣,隻那麼一次聽彆人勸誘就動了心,壓了一匹據說必勝的賽馬。結果當天那批要命的畜牲就折斷了腿,害得崛尾無張千元鈔轉眼間打水漂,不得不連吃了三個月的醬油泡飯,簡直不堪回想。
更令人胸口炸裂的是,崛尾從行家那聽來極其隱秘的內幕——原來賽馬受傷根本不是事故!就像大股民隨心所欲地操縱股票的漲落,黑市的大買主悄悄地對賽馬做過手腳。他們的理念是:當一匹馬有100%的幾率獲勝時,能夠讓他們大賺一筆的就是它的失敗。於是他們對百萬小民的利益棄之不顧,昧著良心用非法手段操縱整個賽局。
崛尾終於明白,連運氣這種東西都是可以被控製的,也是整個世界弱肉強食法則的一種體現;對於一個單個而弱小的個體來說,根本沒有把握的機會和可能。從那以後,他再也不碰那些東西;而對於能夠掌握自己命運的存在,更加痛恨。
所以,崛尾幾乎是懷著一種期待的心情看待越前和不二蒙冤;他覺得這種人也要偶爾嘗嘗被彆人操縱命運的滋味。他熱切望向詢問他們的警察,希望立刻把罪過安在那兩個人身上然後草草結案。
不二似乎壓根兒沒打算看這邊一眼(崛尾覺得,那正是心虛的表現);他用流利的英語不知在和警察交換什麼,崛尾連一個單詞也捕捉不到,隻看見對方頻頻點頭。自始至終,不二和越前都自然而平靜——那是真正的無辜者才會有的平靜;這顯然能引起警方好感。但崛尾認定:證據和事實是兩回事,隻要他保持緘默,他們的嫌疑始終最大。初步現場勘查,凶手非常謹慎,甚至沒留下一個可疑的指紋;顯然讓真相浮出水麵並不容易,在此之前甚至一直到最後,就讓那兩個人嘗嘗被冤枉的滋味吧。
越前望著不二,眼神之間又在交換著旁人無法了解的信息。不二笑笑,疲倦但相當溫柔;他拍了拍越前的肩,低頭附在他耳邊輕輕說了幾句似乎是安慰的話。越前臉上彌漫著少見的沉重表情,也許是因為當時天氣有點陰,也許是因為感歎切原不明不白的死亡,也許僅僅是因為近階段的計劃全部泡湯了——崛尾總覺得這小子其實相當冷酷無情,對於彆人的不幸通常打個哈欠就過去了。
正因為如此,他更樂於看到越前的沮喪和頹廢,其實打從在這第一眼看到他,那滿足現狀的模樣就讓崛尾失望至極;那小子無論是逗狗午睡吃冰激淩還是讀彌爾頓都給人感覺相當欠扁。如今到這種山窮水儘的關頭,越前態度依然平和,這讓崛尾相當煩躁;越前越無所謂,越讓為他命運牽動神經的人感到火光。
唯一讓崛尾感到欣慰的是,警察終於明智地決定帶不二回去協助調查——說什麼官話,都明白無誤地表示他的嫌疑最大。但是不二本人也不覺得困擾,隻顧著囑咐越前,不要獨自出門、晚上可能會下雨還有早點休息之類的;那瞬間的感覺與其說是情人,更像個保姆,讓崛尾覺得惡心;再怎麼說,男人喜歡上男人……這種有背常理的事情,也應該稍微收斂一下,沒看到幾個警察的眼神都不對頭了嗎?
冷冰冰的屍體被裝在冷凍箱裡帶走了,死亡的腐爛味道卻還在整個房子裡幽幽徘徊,慢慢發酵。警察臨走時交待所有人不能擅自離開,隨時等待聞訊;大家都不能算如釋重負,各自陷入了沉默的思考。不說用,沒可能提什麼玩樂;在彆人的悲劇發生之後,就算是漠不關心也不能表現得太無所謂,這簡直不是道德而是禮貌了。心神不寧的女主人準備的飯菜也變得粗糙起來,雖然在剛剛死人的房子裡誰也沒什麼胃口;午茶時間櫻乃還砸碎了幾個茶杯,好像她的靈魂已經被什麼可怕的力量帶走似的,留下應付場麵的不過一個空空的軀殼。男主人在旁邊呆呆地看著她,一言不發,也不安慰,也不幫忙;像也不是冷淡,而是被什麼困擾的問題就纏住了。
整個房間沉靜得像個棺材;眼看著牆上的鐘表不緊不慢地挪動著時間單位,崛尾感到自己就要窒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