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書秋趕到晁弈家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一路上車燈閃爍,謝書秋卻完全沒有心思再去研究什麼渺小宏大,一路踩油門,所有的雲淡風輕和信手拈來都消失殆儘。
他站在門前,努力克製,敲了三下門板。
紋絲不動。
謝書秋看著門框底下透出的光,又敲了三下:“晁弈!”
謝書秋手機裡的119已經摁下了。
再敲一次,他想,如果還是沒有人開門,他就報警。
三下敲完,謝書秋點亮屏幕,即將觸到號碼的時候,房間裡響起了拖鞋踢踏的聲音。
門應聲而開,晁弈摁下門把手後就捂著肚子蹲在地上,門把手反彈回去,發出“嗡”的一聲振動,好在他慣性往外推了一把,門勉強開了一絲小縫。
謝書秋立刻伸出手拉開門,看見晁弈額頭上密集的汗珠洇濕了膝蓋上抵著的布料,沒敢動他:“晁弈,還能動嗎?我帶你去醫院。”
晁弈抬頭看向謝書秋,額前的劉海已經被打濕了大半,貼在臉上顯得晁弈一雙眼明亮潮濕,他從牙縫中擠出聲音:“你怎麼來了......”
謝書秋蹲下身,看著晁弈捂著的部位,輕輕問:“胃疼?”
“嗯......老毛病了,不用去醫院。”
不去醫院是不可能的。
謝書秋輕輕拍了下晁弈的肩,問道:“社保卡、身份證、家門鑰匙,在哪?”
晁弈空出一隻手,指了指客廳桌子上的包。
謝書秋迅速站起身,從包裡翻出了社保卡和身份證,又在旁邊看到了鑰匙,他拿起東西轉身就要帶晁弈去醫院,突然想起了手機。
“你手機在哪?”
“床頭。”晁弈已經是從牙縫中擠出聲音。
謝書秋快步走進臥室,從床頭拿起手機,火急火燎地轉身,手肘碰倒了桌上的書。
一朵乾癟的風鈴從裡麵掉了出來。
謝書秋蹲下,看了看風鈴,又看了看書,啞然失笑,把風鈴重新塞進書裡,裝作什麼都沒看見的樣子,快步回到了晁弈身邊,把他橫抱了起來。
七點的晚高峰讓車子停停走走,謝書秋難得對杭城的路況感到厭惡。
“謝書秋......”晁弈聲音細若蚊蚋,“我想吐。”
謝書秋看向晁弈,晁弈的臉已經完全慘白了。他從車座下拿出一個塑料袋:“吐這。”
晁弈的本意是想下車去吐,吐人家車上算怎麼回事,他捏著塑料袋,有種騎虎難下的羞赧。
車還堵在路上動彈不得,謝書秋乾脆拉了手刹,輕輕拍著晁弈的背:“吐,沒事。”
晁弈攥著塑料袋,在要臉還是要命中糾結,終於還是忍不住了,“哇”地一聲吐在了塑料袋裡。
死了算了。晁弈不敢抬頭看謝書秋,把塑料袋火速一紮,閉眼思考破窗跳車自殺的可能性。
誰知他剛仰頭,唇上突然傳來了麵巾紙粗糙的質感,紙纖維摩挲的觸感驚得晁弈猛然睜大了眼睛。
晁弈看向謝書秋,誰知後者像是毫不在意一般,把手上的麵巾紙丟進了副駕駛座旁的紙簍,又遞給自己一瓶水和一個塑料袋。
“喝一點,漱漱口。”謝書秋的嗓音聽上去依舊平穩低沉,卻激得晁弈眼角一酸。
他接過水,漱了漱口,把吐出的水再次一紮,扔進了紙簍裡。
這輩子最後一次坐這個位置了。晁弈想。
吐過之後,晁弈的胃安分了一點,但晁弈還是閉著眼裝死。
不裝死怎麼辦!現場給謝書秋表演一個大變活人嗎!?
“你這應該不是胃痛。”車緩緩往前挪動了一點,謝書秋看著前方,不由得晁弈裝死,“是急性腸胃炎。”
“你晚上吃了什麼?”
晁弈繼續裝死。
“中午的外賣熱了直接吃?”
“......”晁弈睜開眼,以手捂麵,“謝教授,你教心理學的嗎?”
“我教中文。”謝書秋睨了晁弈一眼,“但我在垃圾桶裡看見了空的外賣盒。”
“......”晁弈繼續閉眼。
謝書秋看得好笑,扯了下晁弈的手:“這就是你說的33歲嗎晁作家?”
“......”
謝書秋歎了口氣:“怪我,應該叫你一起來吃晚飯的。”
“沒有沒有沒有!”晁弈最聽不得彆人因為他而愧疚自責,像個油鍋上“噗”地挺直的油條,“是我自己犯懶!”
“不裝死了?”謝書秋笑了一下。
“......”滾吧!老奸巨猾的臭男人!
吐完後的生龍活虎隻是一時的,晁弈精神了幾分鐘,胃又開始翻江倒海地抽著疼,痛感越來越明顯。
晁弈提前拿了個塑料袋攥在手裡。要是再讓謝書秋給他遞一次袋子、擦一次嘴角,明天的頭版頭條就是當代暢銷書小說家深夜羞憤而亡。
謝書秋餘光看著晁弈的動作和緊鎖的眉心,緊緊抿著嘴唇,一言不發地往醫院趕。
“能走嗎?”謝書秋把車停在醫院外,伸手試了試晁弈的額溫。
還好,沒發燒。
晁弈勉強地點點頭。
謝書秋走出駕駛室,幫晁弈打開車門,又攙著他出來:“彆逞強,走不了我背你。”
晁弈沒說話,搭著謝書秋的肩站穩,卻疼得直不起腰,又不敢完全把重量壓在謝書秋的身上,額頭上硬是逼出了幾顆汗豆子,被風一吹,直直地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