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數年前,五方魔君之一的帝鳩令手下魔眾偽裝成修士,打著「十方神宗」收徒的名號,在各偏遠村莊,擄掠有仙骨的孩童到他的「北境魔域」去“做客”。
「北境魔域」又被稱為“大荒”,地如其名,大荒內的景象僅用一個“荒”字便可概括。整片魔域幾乎隻有無垠大雪,幾處岩洞和不儘妖魔。
若非要說其中有什麼特彆的景致,便是其深處的一道「血泉」。
是帝鳩仿神界汲取供奉的「澄心池」所造,用以吸納眾生哀苦、惡念以及怨恨。它除了能助帝鳩自己淬煉魔體外,還孕化大量魔物。
這些魔物從誕生起便被喂以嗜殺毒蠱,在「血泉」中相互廝殺。
勝者會成為帝鳩手下魔將,而敗者則作為帝鳩修煉的養分,被吞噬殆儘。
不過很快,帝鳩自己想出來了新的玩法。
他吞噬魔物時會故意留下一半,再揉入自己的血和魔氣,製成一種半死不活的東西,並稱其為“殘生種”。
他大費周章弄回來一群有修行資質的孩童,為的就是往他們的體內種入殘生種,來取代孩童自身的魂識,做出如奪舍般的效果,以此製造可供他差使的傀儡。
而後巧作安排,譜演幾出“魔族殘殺孩童但被及時製止”的戲碼,把殘生種們塑造成“資質出眾卻因淒慘際遇而不甚魔氣入體”的可憐孤子,讓救下它們的修士領其拜入仙門,成為帝鳩在各處的眼線。
現在的“莫子占”便是其中一個成品。
盜取、強占他人的仙骨,用他人的皮肉軀體,偽裝成正常人的模樣,投身入「十方神宗」,修行星術玄法。
莫子占呆看了冰麵倒映出的自己片刻,才抬手熟稔地畫出一道凝水符,從冰紋裂麵偷出水汽凝於掌心,化作一根細長的冰棱。
隨後宛若蔥根的食指微勾,冰棱憑空打了個旋,抵在後脖左側。
“軫。”
口中念出這麼一個單音,莫子占麵無表情地用冰棱破開自己的皮肉,盲刻出一個「朱雀七宿」的圖陣。
血珠從白皙的皮表滲出,浸入冰棱,點染出霞紅。
最後一筆落在第七宿「軫水蚓」處。冰棱在他的指揮下緩緩向外移去,一條細長瑩白的蠱蟲順著棱尖的動勢鑽出,卷著撕開筋骨的痛楚,直到儘數剝離。
莫子占斜瞥了還在不停蠕動的蠱蟲一眼,伸手看似輕軟地一握,這禍害了他一早晨的小蟲就此化成粉末,順著北風吹拂,歸入天地塵埃。
“下作玩意。”
“再怎麼下作,你不也還是著了道。”踩著話音的末尾,身後傳來一道挑著些許戲謔意味的聲音。
幾乎在聽到聲音的同一刻,莫子占一擺手,本該功成身退的冰棱再次領到新的使命,飛速地掉轉方向朝聲音的主人紮去。
隻是,小冰棱的攻勢造不成任何威脅。
棱尖尚且與目標存有十寸距離,便被蒸成了幾滴橙紅的水珠,消融在雪地上。
莫子占不用回頭就知道來者是誰。
同為“血泉魔物”,他是被做成殘生種的那一類,而對方則是成為魔將的那一類。
莫子占也不知怎麼跟對方結下了仇口,從很久之前開始,凡是逮著機會,他就喜歡找莫子占的麻煩,說是要“敲打敲打這個少有作為的棋子”。
“哪敢不著野楚大人您的道呀。”
顯然,方才被剖出來的蠱蟲正是“野楚大人”的手筆。
此蠱名叫「引心惑」,出自帝鳩身邊的蠱妖竺以之手。
莫子占還在大荒時聽帝鳩提過一嘴,說這蠱可趁修士心緒不寧,悄無聲息地侵入其識海,而後惑人心智,讓那人陷入旖旎的幻夢。
哪怕修為再高也難以抵擋,特彆適合用來折辱某些自以為是的正人君子。
可是如此強勢的「引心惑」,卻有兩個很雞肋的特性,讓帝鳩不得不棄之不用。
其一,它需下蠱者在中蠱人半裡範圍內持續施術才能奏效。
其二,其蟲體喜寒又極其懼熱,在人體內呆不過三個時辰,就會自己化成一堆粉塵。
即便如此,任由這種東西化在身體裡,想來也有夠惡心的。
南方朱雀七宿中,「軫宿」為“天車”,且相“朱雀尾”,有定向之妙用,能引蟲除蠱。
但莫子占不似許聽瀾,他並不擅水,更彆提用冰,所以才特地走到牙山城外的河邊,順道會一會這送上門來的賊子。
想著,他轉過身,笑意盈盈地望向野楚。
野楚膚色黝黑得像常年在烈日下暴曬的農人,右側眉峰上的疤痕,和尖長得過分的虎牙,彰顯著他的暴戾,如一匹棕狼。
他踱步朝莫子占靠近,散著危險的氣息,仿佛隨時都會撲向前來,撕咬他的獵物:“怎麼,看見我都不意外嗎?”
“是挺意外的,居然沒殉在‘伏魔淵’。”
話音剛落,莫子占就被迅猛向前的野楚給扣住了脖子,喉結在壓迫間泛出陣痛,簡直風水輪流轉。
野楚:“十日前那個地方還叫‘萬魔窟’,改口改得可真快。”
“畢竟那真的伏了魔呀。”
莫子占聲量抬高,似乎對野楚言語、動作間的威脅意味全無知覺。
他俏皮地歪了歪頭,額飾兩側掛著的陰陽魚墜晃蕩著,發出細響,為他那明朗的聲線伴奏:“你不應該比我更清楚嗎?”
“哦!想起來了,當時帝鳩……尊主也在伏魔淵,他沒事吧,我好擔心他啊。”
野楚瞳孔一縮,發了狠地往麵前這本就染了血汙的脖頸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