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略估算了下「引心惑」催動的距離，莫子占大抵能猜到，野楚之所以沒催動到底，好讓他跟頭栽到底，並非是出於心慈，而是擔心魔氣被那兩人察覺，在城中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孟昭和甘朋義並不知，他們“在茶攤上落座喝茶”這事，其實無意間幫了莫子占一把。
“小師叔，我跟你講哦，我們去到你住的那客棧時，裡頭可熱鬨了！”
山藥精師侄語氣誇張道，臉上完全是一副按耐不住想說八卦的樣子。
莫子占：“什麼熱鬨？”
“我們一進門，就有個一身酒臭味的大叔從樓上跑下來，大聲叫嚷著說‘有魔頭要殺他’。可把我們給嚇著了，連忙探查了周邊的氣息……當時確實感覺到屋裡屋外有一絲魔氣殘存，想來應該就是那個襲擊小師叔的魔將留下的。”
莫子占畫符的手一頓，眼下掠過一絲陰鬱：“嗯，然後呢？”
“然後可能是聽到叫喚了，洛師姑說的那兩個躚雲派的哥哥們也衝了進來。”
“那大叔一見他們身上又是道袍又是佩劍的，忙撲了過去求救，說三樓那‘臘梅間’住著的客人是個大魔頭，沒臉沒皮地勾引他，要吸他的精元，還踩他的脖子，拿瓷片紮他，可……”
山藥精師侄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支吾了一陣，最後還是推了她的師弟出來接話。
“可臘梅間不就是小師叔您住的那間嗎？這怎麼可能！”她的師弟非常上道。
在他們看來，那一身酒氣的大叔說莫子占堂堂一個仙尊高徒是魔頭，還勾引他這種貨色，簡直是天方夜譚。
當時他們都隻覺得，這人要不就是喝酒喝昏了頭，犯了臆想症；要不就是無意間看到小師叔的真貌，一時色膽撐破了天，腦子包了精，有了不該有的肖想，結果被小師叔給教訓了，氣不過就來上演這麼一出倒打一耙。
“就是！這怎麼可能。”山藥精師侄忿忿地應聲。
“不過，最精彩的是接下來，我們都還沒開始發作呢，客棧裡的掌櫃就先一步出來痛罵那個大叔是潑皮小人，說他自己沒品還要來發瘋壞他生意。”
這確實是莫子占料想不到的發展，他饒有興味地問道：“這是為何？”
見小師叔感興趣，鄭欣苒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將她從爭吵中聽來的八卦儘數倒了出來。
她口中的那位“大叔”，正是莫子占見到的醉漢，姓張，聽說是個書生。
那張書生雖然屢次落榜，但生得一張好麵貌，嘴又巧，近些年搭上了牙山城有名的官戶，瞿家。
他把瞿家小姐哄得七葷八素，說非他不嫁，鬨了好長一段時間，一哭二鬨三上吊的，瞿家才鬆口答應讓張書生入贅。
然而張書生其實是個偏愛後門不喜前門的。
婚期將近，他不敢明目張膽地逛去窯子，又按捺不住自己那點肮臟心思，於是就偷摸著找了個漂亮小倌到客棧去弄。
可那小倌將他灌了個爛醉，人就跑了。跑之前他還找掌櫃的說了話。
說他雖然確實是個出來賣的，德行挨不著“高尚”邊緣，但多少還是懂得“有恩當報”的道理。
他早年受過瞿家恩惠，瞿家小姐雖記不得他這種小人物，但他一直記著她曾為自己解圍，所以並不想遂了張書生的意。
說完，他還將從張書生身上搜刮來的銀兩分了點給掌櫃的，說擔心張書生醒來後生起氣來會亂砸東西，所以他就先賠了，把掌櫃感動得呀。
“而且，好巧不巧，那瞿家小姐一大早就帶著丫頭出來挑嫁衣的布料，行的馬車路過客棧，將這前因後果都聽了去。”
山藥精師侄很是繪聲繪色地一邊說一邊比劃：“氣得她直接跳下了車，‘嘩嘩’地對著那大叔就是倆耳光子。”
“……能借此看清未來夫婿的真麵目，也勉強算是件好事。”
且如此一來，就用不著去想怎麼扯謊善後了。
莫子占定神看向麵前鋪開的黃麻紙，再次確認自己是否把能記得的黑咒都準確寫錄下來。
他下意識道：“但也傷了瞿家小姐的名聲，日後多半會因此事而遭人取笑，即便此事非她之過……晚些時候，如若得了空，可以去給她掛個靜心咒，順便改改風水，至少幫她擋一擋日後姻緣路上的歹人。”
說完，他對上師侄們一臉“哇！小師叔真體貼”的神情，愣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
心說：這是總裝作樂於助人，所以給裝出習慣來了？
莫子占兀自搖了搖頭，費勁將紙一張張疊好。
山藥精師侄不由好奇地問道：“說起來，為什麼不直接拿張大點的紙來寫？”
“嗯？在堂學上有教過的，你是不是沒好好聽？那我回去得跟你師父告狀了。”
莫子占將紙捆成兩卷，一卷扔進芥子裡，另一卷則遞到「畢月烏」的爪前。
山藥精師侄：“我……我哪有不好好聽堂學！”
「畢月烏」抓著紙卷往北飛去，飛了不過半裡，就撞入一片金旋中，失了蹤影。
他扭頭望向山藥精師侄，解釋道：“謄抄咒符之時，須得找出它們的靈脈所在，並取其中間斷開，以免咒符被無意中觸發，招致麻煩，記住了嗎。”
說話間，莫子占眸光朗朗，留存著還未散儘的少年氣。山藥精看得紅了臉，連連點頭。
但很快，又發現莫子占額上沁了一層薄汗，麵色也有些不自然的蒼白。
她又往下瞄了眼，莫子占脖頸處的傷痕十分猙獰，大片血漬染在肩上，觸目驚心：“小師叔，你的傷要不要緊啊？”
“無事，隻是看起來嚇人罷了。”莫子占寬慰道。
其實是有事的。
野楚是走了，但他調動起來的殘生種魔氣卻不會就此消停，一直在撕裂著莫子占身上的筋骨。
就以往的經驗來說，還得發作好幾個時辰。
但他隻能自己扛著，也隻想自己扛著。
畢竟，此刻就算是撕掉數十上百張求救靈符，曾經那人也不會再聞訊而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