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山城之所以叫“牙山”,是因它背靠一座形如巨獸獠牙的山峰。
此峰高聳入雲,但周邊挨著它的,卻全是些矮胖小山。這些小山排列有序,故而被當地人戲稱為“諸齒”。
其中第一齒東側的鞍部,有一片村落,四周盛產陶土,且品質上佳,村裡半數以上的人家都以製陶為生,尤其以製作陶明器最為聞名,便得了“陶齒村”一名。
與十年前一樣,莫子占他們此行來到牙山城同樣是為了采買。
不過那一次是采買一些簡單的宗門生活所需,而這一次則是要給在仙魔戰中辭世的同門購置喪具。
在「十方神宗」有古俗,弟子逝世被叫作“歸凡”,七日招魂後被稱作“歸塵”。
既然說了要歸於凡塵,自然就會與凡間的某些葬俗趨同,什麼煙火紙錢陶塑荒帷,通通要在“歸塵”前置辦妥當。
本來莫子占作為仙尊親傳,這瑣碎的差事怎麼也落不到他頭上。
但不知是誰想出來了這麼個體恤人的辦法,也不提前算算吉凶,就說擔心他剛沒了師尊,呆在宗門裡太過鬱結,所以借由采買事宜,讓他出門散散心。
心不確定散沒散成,麻煩倒是碰上了不少。
莫子占自己倒是習慣了。
十方神宗內有天幕結界,彆說是魔將,就連魔君親自上陣,也不一定能悄無聲息地溜進去。
因此他每次出門,這些“老熟人”幾乎都會像蒼蠅盯著蛋縫一樣,前來煩他。
順著牙山城外的河道,一路向東,大約三刻鐘的腳程,就可抵達陶齒村。
莫子占等人還沒進到村口,就看見五花八門的陶塑被隨意堆放在河岸上,蓋了一層雪霜。
器具、人物、車馬、倉灶應有儘有,但幾乎不是燒裂了口,就是斷頭缺尾,亦或者缺了大片的釉。
當然,即便都有瑕疵,但總體造型還算精致,頗具匠心,一下就把兩個女孩給吸引住了。
她們小跑著向前,目光黏糊在這堆這些造型千奇百怪的陶塑上,直把“沒見識”三個大字給貼正到腦門上。若非還有「忘容咒」,且她們出門在外從不說自己是「十方神宗」的弟子,不然可得給他們“第一玄門”的形象抹黑。
“先前學刻表盤時,被仲呂仙君罵說從大山裡隨便揪個捏泥的凡人都比我手巧,我那會還不服氣呢……現在看來,確實比我巧。”山藥精歎了口氣。
“師姐彆太灰心,這也有醜得很彆致的。”
代飛迭手指向陶塑堆的一角,那處立著一個歪歪扭扭的陶塑小狗,釉層塌了下來,疊出褶皺,顯現出近似於猧子的憨態,但又並非猧子。
乍一眼看著醜,但偏偏又有種讓人移不開眼的彆致。
但當她自己第二次看向那個角落,視線卻沒落在小狗上,反倒落在它的左側,挨著一鹿角狀的灰塑,其上卻盤踞著青筋,看著格外扭曲。
她一開始隻當它作普通陶管,或是什麼組件,可細看又覺得不是。
這灰塑雖造型醜陋但並無瑕疵,釉層均勻,且擺放也很是講究,特地安了底座,指向村內的某處。
莫子占手撫在路旁的枯枝上,放緩了步子等那兩位師侄玩鬨。
注意到動靜,才抬頭朝她們比劃的方向看去,眉頭微皺,指骨不經意用力,其上的雪層抖落了些許,原本撫著的枝丫斷入他的手心。
緊接著如裂石般的一聲脆響從河道上遊傳來,把三人的注意力同時轉移到了陶齒村口。
抬眸遠望,就見河道邊上聚了一群人。
人群中間有一彪形大漢,手拿著鐵錘一下一下地鑿著河道的冰麵,發出貫耳的敲擊聲。
跳脫的山藥精素來喜歡熱鬨,她忙湊上前去,隨手揪住其中一位村民,眨著大眼睛巴巴地問:“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還沒等那位村民回答,一個中年男人就扯著尖澀的嗓音嚷道:“快!動作利索點,把她給我塞進籠子裡去。”
說話人的正前方擺著個葦草編的大籠子,旁邊有個麵上滿是紅斑的女子。
她看上去與代飛迭年歲相近,滿麵淚痕與雪水交混,嘴巴被粗布塞得嚴實,手腳被另一個屠戶打扮的男人壓著,像驅趕畜牲一樣,要把她往籠子裡塞。
山藥精滿心熱切刹那間褪得乾淨。
“嘿,這不,前些時候村長說碰著仙人了!咱村今年旱得不行,仙人憐惜咱們,說隻要選一個女娃拉到河裡泡一泡,就可以那啥……活絡水道,讓天降雨,咱村陳貞婦就把自家女兒給獻出來了。”
回答的人穿了一身的破爛,麵上灰黑甚至結了些土快:“這女娃身上臉上因為走水都被燒爛了,這麼多年都沒人要……前些時候,難得村長找著了家屠戶願意要她,她倒好,居然不從?還拿簪子往自己肚裡刺,可晦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