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
不等肖村長反應,莫子占手中還握著那試圖掙脫束縛的「妖言土」,規整著其中靈脈,率先開口道:“吾乃玄門仙者……”
他語未詳儘,肖村長臉上卻立即泛出了潮紅。
在「忘容咒」作用的作用下,除卻衣裳打扮,在肖村長看來,眼前的莫子占完全是張陌生麵孔。
他認不出,也下意識地不想認出,沒有花心思去糾結為何眼前的形象不同於幻夢中的五大三粗,順從著話,將複現的人理解為他所祈盼的那個“鹿祖”。
對福澤和仙緣的渴望,是一把利刃,刮削了全部理智,讓他沉浸在美夢成真的蜜糖中無法自拔。
“鹿祖,鹿祖!”
肖村長的聲音如同叫魂,比幻象中的笛聲還要惹人生厭。但莫子占沒在臉上顯露半分厭煩,反倒笑容明豔,並沒有應下,也沒有否認。
“汝所求何事?”
“我……我,鹿祖,您是我喚醒的,您會實現我的願望,對吧?”
肖村長麵露虔誠,又叩拜了兩下,就著跪姿又向前挪了兩步,嘴裡絮叨起他那成堆的願望。
全然不知,他麵前的這位“鹿祖”壓根沒仔細聽他說了什麼,隻他說完,才慢悠悠開口:“汝未曾予吾供奉。”
“供奉?怎麼會沒有!”肖村長臉上的肥肉立即擰成了一團,他大叫道,“我為鹿祖您獻……獻過六位惡人,不對,加上那劉生紫,是七人!讓鹿祖您能承人間功德現世!”
劉生紫就是今日被救下的那一位。
確如他所言,莫子占能感知到「妖言土」至少吞食過六個凡人的魂魄,都沒有吞儘,而是留了那些凡人的性命。
倒不是因為它慈悲,隻是估計受了“高人”指點,知道自己既然要佯裝為神跡,就不能顯現太多妖魔的本色而直接把人一把吞死,否則驚動附近的仙人,就可能再無“美味”可享。
卻不想,肖村長會直接把莫子占送進裡頭來。
同時,這「妖言土」的妖力並不強,其中魂魄像是被他人給取走了,且取了沒多長時間,故而其上人息才沒能散儘,
莫子占的思緒落到了今早見著的野楚上,基本能斷定這就是出自野楚的手筆。
否則堂堂魔將,怎麼會為了看他笑話而特地跑一趟。
莫子占重新對上麵前跪趴的男人,問道:“哦?如何獻之?”
肖村長以為“鹿祖”是要試他的誠心,即刻一五一十地將自己做過的事給交代了出來。
他口中獻祭的人中的第一位,是村中屠夫兒子。
肖村長一想起這事,臉上浮現出爽快的神情。他說,之前他想讓屠戶以往常一半的價錢賣肉,好為他母親大壽組合,結果屠戶的兒子,居然為了這麼點小事,對他破口大罵,實在可惡。
於是,當時他心念一動,就佯說自己想賠禮道歉,將屠戶的兒子請到家中,讓鹿祖吞食其魂,以懲戒這等“惡人”。
那屠戶的兒子被吞魂靈後,整個人都變得癡傻了起來,對肖村長言聽計從。
因著這點,肖村長後來琢磨著,不能白瞎了這家夥一張還算英俊的臉,於是讓變得癡傻的屠戶兒子,連續哄騙了五位“放浪”的村女,將她們引到屠戶家中,讓屠戶兒子在旁看著,肖村長是如何與之一度春宵。
說到這,肖村長神色變得更加扭曲:“她們分明也很快活,可是醒後卻膽敢辱我,還說想上告官府?我隻好再次請鹿祖罰她們!”
次數多了,他又覺得像屠戶兒子此等“惡人”,怎能生一張俊臉,便說祈求“鹿祖”再度替天行道,讓這人身上長滿瘡疤,還要將村裡最醜、最劣的女子許給他。
而那女子正是劉生紫。
許多年前,肖村長一直知道,在他發妻難產而死的那一日,村裡有另一個女娃誕生,且這女娃的生母陳氏,與肖村長已故的發妻,其實是堂姐妹。
他尋來的黑臉算命說,那女娃八字是陰極,需要有陽氣才能活命,出生時把他那大好兒子給煞死了,還形成了陰煞,阻了陽氣,壞了祖靈,才讓他這些年再無所出。
怒極之下,他要為自己的兒子報仇雪恨,就差人去把那屋子給點了,卻沒想到那劉生紫居然是個命大的,居然能自己從火海中逃了出來。
惡心。莫子占覺得自己被灌進了滿耳汙穢。
用感召鹿祖傳喚的名頭,來行許多齷齪事,並由衷地相信著這扭曲的崇拜和祭人祭仙的行徑,是可以給他帶來靈力與福澤的正道。
當真是,無恥至極。
“好了,把手打開。”
莫子占淡漠的話音一落,肖村長立即順從地將自己的手張開,掌心上的紋路清晰可見,隻有有部分被血玷汙。
魂魄之事並非凡人所能窺探,作為一村之長,按凡間的俗世規矩,陶齒村裡沒人能奈何得了這人。
甚至從肖村長的手相上看,他祖上曾有功德,命線長順,就算已然被他自己霍霍掉了絕大部分,但除卻本次大劫,往後估計不會再遭逢大的黴運。
這可讓人難辦了。
莫子占的思緒歪出十萬八千裡,無法自控地開始設想,如果此時,與他一同在這裡的還有許聽瀾,會如何?師尊會親自動手去懲戒這人嗎?當如何懲戒?
他很快又回過神來,壓抑著情緒,握了握拳。
這種不自控令他惱怒,怒火蠶食著他的理智,讓他越發煩躁,也讓他迫切地想衝破一切與許聽瀾有關的桎梏,掙紮著想將各種更為妥帖,同時也更符合許聽瀾行事的設想從腦中驅逐出去。
不想想了,頭疼。莫子占冷冷地抬眸。
既然是大劫,應當不怕他往上再添一把柴火。
殺之太過痛快,不如長恨。
莫子占俯身湊近肖村長,卻分毫沒有觸碰到他。指尖輕懸在他小刀的握柄上方,額飾的陰陽魚佩輕晃,引出細碎的合奏。
他對這人其實並沒有多少厭恨。
說到底受肖村長所害的人並不是他,或者說他害成功的不是他,且之所以能乾出這樣的爛事,多少也有被妖類迷惑的成因在。
就以他仙門弟子的身份來說,路過此地,將妖類收服,免了這村莊日後再有異相災禍,如此……便足夠了。
莫子占覺得,他其實並沒有那樣的好心去替那些被害的人主持公道。
他隻是想借此來宣泄一通自今早起就揮散不去的暴戾情緒,而正巧肖村長這人就像一隻蜚蠊在他麵前爬過。
看見蜚蠊會覺得厭惡,會想一腳踩死,是常情。
橫豎此處並無旁人,也沒有任何人再能管束他,他就該撕開自己乖順懂禮的外皮,不理會那些條條框框,簡單、粗暴地,給這人帶去永生難忘的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