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子占麵上的笑容加深，隔空勾起指下纏著毛皮的握柄前段，從肖村長的手中抽走還留存有血跡的小刀，動作很慢，很柔，卻又不容抗拒。

直到小刀完全懸於他的掌心下，莫子占壓著聲，似耳鬢廝磨般輕緩地問道：

“汝想福澤永續？”

肖村長見識了莫子占這隔空取物的仙術，興奮地點了頭。

“想修得善緣？”

肖村長肥厚的嘴唇張開，嘴上忙道：“想！求鹿祖成全！隻要可以，我什麼都可以做，什麼都可以！”

“好，吾允了。”

莫子占的聲音輕慢，銜卷著蠱惑，如同緲緲仙音，悠揚得讓肖村長感覺整個人都要漂浮到雲霄上，眼前似是能看見，他想象中成仙後那無比快活與幸福的場景。

他不用跟這麼一群愚昧無知的村民待在一起，不用再理會熱氣衝天的陶窯，也不會再有人指摘他的肥頭大耳，會有享不儘的榮華富貴。

然而就在下一刻，肖村長就見一道寒芒閃現，刀麵映射出莫子占的笑顏，帶著淩虐他人的快意與舒爽。

“啊！啊——你做什麼！”

想象中的神仙場麵在刹那間儘數破裂。

他迎來的，不是有鹿銜他飛升，而是子孫根處那長久不斷的鑽心疼，是他身上如注流出的血液，以及從他喉間發出的，撕心裂肺的慘叫。

幾乎與此同步，在李嬸家，山藥精叉著腰，瞪著眼，跟前一個不過三歲大的小屁孩“哇”一聲哭了出來。

“我有這麼嚇人嗎？”她難以置信。

“抱歉！仙長抱歉，我這孩子他比較怕生。”李嬸連連道歉，一臉的不好意思。

她本來是想把自家孩子拉出來在仙長麵前溜溜的，好看看借此能不能賺個仙緣。誰知這倒黴孩子一見人仙長麵就哭，把她滿心的念想都給擊得粉碎。

而在裡屋，劉生紫還在靜靜地摩挲著手上全是裂痕的龜甲。

她想了很久，竭儘全力地將自己經曆過的事都仔細地掰碎了想。但無論如何都想不出一個所以然，隻隱隱想通了一個方向，一個對她來說最好的方向。

劉生紫微微側過頭，不敢抬頭看身邊的代飛迭，隻啞著聲開口問：“像我這樣的，也可以跟你們一起修……去你們的宗門麼？”

“為何不可？”代飛迭歪了歪頭。

她沒有經曆過女孩經曆的事，因此沒辦法共情到她的諸多顧慮與糾結。

當然，代飛迭對於自己的這份難以共情，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她多少能明白到，諸如你為何你會被這麼對待、為何不反抗、為何要糾結、為何要在意等等困惑和不解，都會捎帶上形同“何不食肉糜”的高高在上。

所以在莫子占離開之後，代飛迭就一直沒跟女孩多說點什麼，隻是安安靜靜地陪著她，讓她一個人想明白。

當然，這種安靜僅限於女子開口前，當女子主動開了口，她還是會下意識地問，為什麼？

“我的臉……這樣，也可以同去……修仙嗎？”

因為遍布全身的燒傷，劉生紫沒少在村裡經受白眼，人人見著她都會避之不及。

長久以來，唯有李嬸會臭著臉對她說，自己明器燒不過來，彆人又嫌自己家晦氣，逼於無奈，才聘她去做工。

也是因此，李嬸知道了很多關於她和她家中的的事，知道當年大火，並非像她生母在村中所說的那樣是她自己頑劣不知道跑去何處。

山藥精剛擺脫了哭鬨的小孩，走進屋聽到她們的對話，直截了當地開口道：“沒什麼不可以的。”

“我還山藥呢，一個控製不住，手腳就會變成這個樣子，”山藥精揮了揮自己露出草木根脈的手，“若能得千脈門神醫救治，你這模樣也不一定不能恢複。”

“就算沒那機緣，仙門不比凡間，隻要修為與心境上去了，你可以與任何的人爭鋒，旁的都不重要。”

她下意識還想說，能碰上他們，且剛好命盤中顯現如此仙緣，是很多人求不來的，得懂得把握。

但一下子又反應了過來，把話咽了下去。

她明白小師叔之所以給這女子算卦，是為了讓女孩有個盼頭。

此時要是她畫蛇添足地加上這麼一句，就像是在說，女子是遭了厄運，才換得仙緣。這可太缺德了。

因禍得福隻能勉強當作慰藉，沒多少心思純淨的人願意遭那種禍。

劉生紫低下頭，又搓了搓手中的龜甲：“那……你們的宗門，是什麼樣的？”

“唔……就普通仙門的樣子啊。不過，貌似總有其他仙門的人說，我們很奇怪，搞不懂。”

代飛迭朝她溫和地笑道：“你是想跟我們回去了嗎？”

劉生紫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山藥精立即來了興致，三兩步向前，也坐到她身側，和代飛迭左一言右一句地講起很多關於「十方神宗」的瑣碎事來，給她描繪出了一幅幅與自己以往生活截然不同的畫麵來。

見女子漸漸放鬆了身子，聽得越發仔細，山藥精儼然擺出了過來人的架子，咳了兩聲道：“我跟你說，宗門裡的輩分很複雜。就連我，都從來沒有搞清楚過。”

“所以到時候，你入了門，看見年輕的就喊師兄師姐，老的就喊師叔師姑，隻要彆喊得人畜……呸！男女不分，也不會有人因此責怪你。他們自己可能都分不清。”

“但是要注意一個狐狸長相的人。”代飛迭一聽這個話題，立即補充。

“對！這必須注意！男的，丹鳳眼，大概這麼高。”

山藥精像是想起了害怕的事，滿臉驚恐地比劃了一下，認真道：“你要是見著了，必須規規矩矩地喊聲‘仲呂仙君’，不然定是會被罵的！”

就著這話頭，兩人嘰嘰喳喳地開始說起了那位仲呂仙君的閒話，儘情地在這個未入門的女子麵前“抹黑”那位如同閻王般的仙君。

聊著聊著，代飛迭一個激靈突然想起了什麼。

她拉起劉生紫的手腕，帶著她走到窗邊，將草簾拉起，而後指著天上的雲卷雲舒，朗聲說道：“對了，既然你要跟我們一起回宗門，那趁現在，得多看兩眼這天。”

劉生紫順著代飛迭手指的方向望去，藍白相混的天際相比她平日所見並無特彆之處。

代飛迭繼續道：“不然等晚霞中顯現長庚時，你可能就要過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才有機會再見到這白日青天了。”

說完，她又想起劉生紫並不懂星名，補充道：“長庚，就是夜幕降臨，世人所能看見的，第一顆星星。”

“星星？”

劉生紫聽完依舊不明所以，直到她踏入了「十方神宗」的地界，親眼看到，那橫遍山野的漫漫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