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神宗」內，有一道遮天蔽日的“天幕結界”，堅不可摧、牢不可破，是宗門裡諸多防護陣法中的主軸。

但同時也讓整個宗門沉沒於夜色裡，見不到寸縷日光，更彆提黑夜白天之分。隻有那高懸天上的星辰月，能在這片山崖曠野中點染微光。

所以常會有其他仙門的人覺得「十方神宗」詭異陰惻。

分明連魔域內都常能有幾分光亮，「十方神宗」作為仙門正統，卻常年一片寂黑。

不過，很少有在此處生活的弟子會為這寂黑而感到壓抑。

「十方神宗」內外門弟子統共可達千人，每日提燈照月，抬頭是銀河星漢，低頭是燈火萬千，誠然一派令人為之心驚的美景。

把事務交代好，莫子占一踏入宗門的地界，下意識地就往藏歲小築的方向前去，邊走手上還不帶歇息地寫起了傳訊符令。

像往常一樣，提前告知師尊一聲，自己從外邊回來了。

符令寫到一半，莫子占愣了愣，腳下的步子也跟著停了，好一會才猛地合掌，將麵前的符令掐碎。

指甲嵌入掌心皮肉中，帶來一陣戳痛。

他低頭嗤笑了聲，步子硬拐了個彎，轉入一條掛滿各式燈籠的廊道。

莫子占從側旁的長架上，隨意挑了盞雕花燈。對其間施了個「點火訣」，燈芯處燭火乍起，才捧著燈籠往廊道深處走去。

廊道極長，末端通往「十方神宗」地界的正中。

那裡有一座被近千層磚石階台托起的小殿，因方位正對帝星，故題名“紫微”，是宗主“春來仙尊”代舟的居所。

代舟從未踏出過紫微殿。

起碼這十年間，莫子占從未見過她出來，哪怕是仙魔戰起，她都一直隻坐鎮於後方。

宗門內有任何需要與她麵談的事務，都不可動用傳送法陣，都得像莫子占此時這樣，規矩地抱著燈一步步地走上這階台。

聽聞鋪了九百九十九階，但他從來沒有閒心去仔細數過，隻覺得太長太費勁的同時，心歎好在這台階與藏歲小築的不同，並非天然形成，所以相對來說要平整許多，也好走許多。

慢悠悠地走上階台，莫子占停在殿前的踏道上，迎麵是殿門上那道紋飾繁雜的重鎖。

重鎖有禁錮的陣法，並不複雜，隻是扣在此處，讓莫子占每次都會覺得，紫微殿不像是什麼尋常居所，盛滿了莊嚴與壓抑，倒更像是個囚籠。

“弟子啟明，求見宗主。”

莫子占輕聲說道。

不多時，重鎖處便傳出機扣咬合的哢吱聲。

他抱燈向前走去，紫微殿的大門也隨之為他敞開。

入目的先是一座足有三人高的渾天儀，而渾天儀正對的中心位置，坐著一位老婦人。

代舟衣飾繁縟，長裙拖地，將身姿完全遮掩，麵容枯老，霜雪滿頭，很難想象，若論壽元，代舟其實隻比許聽瀾年長十數歲。

她左手桌案上擺著一組龜甲，皆從中間處完全斷裂開來，裂口周圍還有許多斷紋，顯現出極其凶險的兆相。

仙魔戰剛結束時，莫子占來過一次紫微殿，那時他便已見到過這組龜甲，代舟一直並未收拾，就由著它們散在那。

除她外，紫微殿內還有另一位女子，模樣正值盛年，身後橫背著一把與人等高的巨劍，卻腰背直挺，高梳著發髻，頗為英氣。

莫子占認得這人。

總有判言說，當世有可能在千年內飛升的仙人，僅三位。

其中兩位出自「十方神宗」。一位是星玄仙尊許聽瀾，另一位是他的師姐春來仙尊代舟。

而最後一位，乃是名滿修界的劍豪，代舟的摯友，「長鳴劍山」的掌門萬銜。

但也僅是可能，自天幕緊閉，已有兩千年餘，人間再不見神通。

且其中最有可能的飛升的，已然隕落……

莫子占分彆與兩人躬身行禮，等他重新站直了身，就聽代舟開口問道：“牙山城之事我已知曉，啟明特地來這一趟，可有旁的事？”

她嗓音如少女銀鈴響，與樣貌極其不相符。

莫子占垂了垂眸，緩聲道：“弟子是前來請罪的。”

“請罪？”代舟有些意外。

她身側的萬銜青聞言也抬眸，饒有興味地看向莫子占：“你做啥了，需要到代舟這裡請罪？”

“弟子在牙山城東的陶齒村，把一位凡人……閹了。”

瞬間，紫微殿陷入了一片寂靜。

“哇哦。”萬銜青眉頭一挑，忍不住感歎出聲，而後被代舟狠厲地瞪了一眼，又趕緊閉上了嘴巴。

代舟捏了捏晴明穴，她掌管「十方神宗」三百年，弟子出門辦事把凡人或者妖物給打了，還算常見。

但論把人給閹了的……確實是頭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