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並未多作猶豫,施了個「禦寒訣」,便將麵前的小少年從雪坑裡撈起,攏入懷中,頭也不回地往“天市垣”的方向前去。
莫子占恍惚間感覺到周遭沒那麼冷了,從昏厥中醒來,神智並未恢複清明,他半睜著眼,神色空洞,發出細若蚊蠅的囈語聲。
“我……會死嗎?”
他甚至不知,自己的這一聲問的是何人。
隻是等到聽見頭頂傳來的一句認真而又堅定的“不會”後,才又安穩地重新陷入夢中。
他夢見自己變成那隻螻蟻,夢見自己被人攬進一片溫暖中,死裡逃生……
再度醒來時,莫子占身上已經被蓋了四五條被褥,麵前擺著三菜一湯,還有一大碗白米飯,再往前,是一個燒得正旺的火炭盆,傳遞著暖意。
屋子裡還有另一個不認識的修士在埋頭苦吃。
他看上去年紀與莫子占差不多,一見莫子占醒來,連忙將碗中的飯扒完,展了個誇張的笑顏,口齒含糊地叫道:“你醒啦!”
“星玄仙尊讓我跟你說,你麵前的飯菜是為你準備的,邊上一碗驅寒的薑湯,你都可以吃,慢慢吃,彆噎著了哈,我出去知會仙尊一聲!”
說完,也不等莫子占應聲,就抄起碗筷往食堂外頭跑去,一下就不見了蹤影。
莫子占愣了好一會,都沒能搞明白狀況。
最後隻能乖順地學著那人的樣子,抓起碗上放著的兩根黑長條。可他怎麼都用不利索,最後隻好自暴自棄地像在大荒時那樣,直接用手抓來吃。
許聽瀾一進宗門食堂,看見的,就是莫子占這像隻小野獸一般的食相。
他不著痕跡地歎了聲氣,走向前去,給這隻小野獸遞去一柄勺子。
“用這個。”
莫子占抖著手接過勺子,眼睛不時就偷瞄向那位在他麵前腳紮了根的仙尊,遵從著指令,進食的動作一刻都不敢停下。
好不容易將麵前的飯菜囫圇吞棗完,莫子占剛把最後的薑湯端起,就聽見許聽瀾輕聲說下那句:
“從今往後,你要喊我‘師尊’。”
被草率地收徒。
隔著一個火炭盆的距離,與許聽瀾締結比其他弟子更為親厚的關係,在許聽瀾心裡偷得頭一份特殊。
莫子占後來才知,宗門有規定,需得登記了弟子名冊,才能領吃穿用度和上宗門堂學。
且因人太多,隻有登記了名冊的弟子,其他師兄姐才會注意到有他這麼個新來的小師弟存在,才會像後來那般提著燈前來,告訴他“晨星高掛”。
但外門弟子所住的“天市垣”與藏歲小築所在的“太微垣”,一個南一個北,相距甚遠,平日裡無事能撞見的幾率極小。
許聽瀾既然答應了會將他放在身邊照看,便要守諾。
成為內門弟子倒是可以住到“太微垣”去,相比而言要近許多。
但內門弟子的考核在一月前就已結束,下一次需得等上三年,且莫子占本身還不一定能夠通過那頗具難度的宗門大考。
如此思量再三,許聽瀾這才決定乾脆將人納為自己的入室弟子,讓他能有個名頭待在自己身邊。
正因此,莫子占才撈得了個仙尊首徒的身份,以這種名不正言不順的方式。
他站在窺春洞前,一如當初他站在藏歲小築院中,哪怕餓得頭暈眼花,冷得快要死去,也不敢靠近許聽瀾的居室一樣,他現在……就算心裡鼓著一道想見許聽瀾的意氣,也依舊不敢進到石室裡去。
十年來,毫無長進,依然怯懦。
莫子占立在霜雪中,合上眼。
他其實心知肚明,自己不敢進去,不全然是因為那些愚蠢的身份糾結。哪怕沒有那股浮於心頭表麵的卑怯,他依舊覺得害怕,覺得恐懼。
與長久以來常常能會體會到各種恐懼不同,他此刻恍若站在懸崖邊上,全身力氣都被抽離,無力轉身,無法逃脫,隻需稍稍往前一小步,就會墜入萬丈深淵。
因為……一旦踏入窺春洞,他就必須被迫去直麵一個事實,一個他從最初就在逃避的事實。
連日來,莫子占對於許聽瀾的逝世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實感。
就隻是覺得,師尊是單純的睡過去了,或者是前往洞府閉關修行。
等上幾日,或者說幾月,等晨星移動到合適的位置,他走出房門,就可以看見許聽瀾靜坐在書案前抬頭問他:“子占,這段日子,可有懈怠?”
他也可以隨之回答一句:“弟子並未。”
而不是在這毫無生氣的洞室裡,強迫自己清晰地認識到,他的師尊不會回來了。
莫子占在石室前站了一晚,直到第二日,他聽到聲聲厚重的鐘聲在周遭響起。
從仙魔戰起,「十方神宗」內就常有喪鐘長鳴,一聲接一聲,一日續一日,在這看似一如往常的宗門裡,展露些許哀情。
聽著這鐘聲,莫子占長睫如扇羽顫了兩下,他抬頭看見天際那顆極為明亮的晨星,抿了抿唇。
不能再這樣想下去了,得找點事做。
莫子占告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