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防止弟子們當真在這天幕之下,不知晝夜寒暑,故而前人曾在「十方神宗」多個地方設下“晨火”,每當晨星高掛,靈火就會在所設之處顯現,如同日升時,光霧自東而來。
窺春洞內亦設有“晨火”。
眼邊耀起火光,像一把尖利的刀,劃破了莫子占那空妄的夢境,他下意識地彎了彎指節,似乎是在尋找著什麼,而後指腹壓在那玉質般的肌膚之上,才安定下來。
莫子占眼眸前的霧障被清掃,目光所及是許聽瀾,讓他盈上了癡迷。
他動作溫柔地將許聽瀾的手捧到自己麵前,稍稍鬆開,指腹自那手心的紋路擦過,讓其正對著自己,指尖一一與許聽瀾的對應上,最後以莫子占自己能使出的最快速度,往側邊一移,將許聽瀾的掌心整個扣住。
重複著先前做過的事,頗為孩子氣地一笑:“弟子抓住師尊了!”
莫子占跪在冰棺邊,如同昨夜般,扣著許聽瀾的手,俯身向前,卻不再止於擁抱,而是另一手撐在許聽瀾的腰側,往那淨白的額上頗為珍重地吻了一下。
似是不夠,莫子占又移身向下,明色錦布擦在許聽瀾的素衣,貼合著兩身的溫度。又在那緊閉的眼眸上輕吻了一下。
依舊不夠……他又一路往下,停在許聽瀾的薄唇之上,癡癡地彎起嘴角,淩在與那唇齒不過一寸的距離,他額上的陰陽魚飾敲在許聽瀾的臉側,話語間帶著些許天真爛漫:“師尊,晨安。”
話音落完,莫子占的笑容消下,重新站直回身子,慢慢地鬆開了許聽瀾的手。
他仿照著先前握許聽瀾的手一般,將自己的兩隻手扣在一起,催動身上他昨夜親手刻下的符令,強行清空思緒,好令自己無知無覺,無思無想,一如當初在血泉般,做一個隻聽從指令的傀儡。
許聽瀾的招魂儀式依舊是由莫子占來主持,把仙者歸凡塵時離散在肉身附近的魂魄召回,再以幡為引,替逝者指引黃泉路。
這簡直就像是讓莫子占親自送走許聽瀾一般。
許聽瀾的墓室位於窺春洞後的冰川之間,是在這幾天臨時構建起來的,雖然匆忙,但卻不簡陋,非要挑毛病的話,那便墓室中央那幅彩繪正麵人像,可以說畫得跟許聽瀾本人沒什麼關係。
但繪製這副人像的匠人是位從「歸元畫派」而來的大師。
「歸元畫派」的祖師原是位出身鄉野的散仙,素來懂些丹青技法,一生傾心作畫,感悟其間真意,以畫入道,自創了點墨顯靈的仙法,廣收門徒,組建仙門,自號“萬本歸元”。
因為「十方神宗」總有需要作星相圖的時候,故而素來與這畫派交好。
怕點墨成靈性,用逝者的模樣催生出什麼邪祟玩意來,所以他們向來都是用歸整出一套神仙長相,挑選其中有一點兒沾邊的,換身衣服,再配點祥雲神獸,便成了墓主相。
反正棺槨一蓋,再不見天日,究竟長何等模樣,也再無所謂,如此還能美名曰,是把仙尊當真正的神仙來供奉。
莫子占來時,時候尚早,那大師就在墓相旁,對著那肅穆得不知何人的畫像歎說:“總說墓室為亡者而造,是逝者的麵具,展現逝者生時過往。”
“實則不然,以小道看來,其實僅是生者的悼念罷了,所以所塗所畫,皆為了未亡之人。”
莫子占的長睫輕顫,隻覺得自己的神思空切聽不清旁的言語。隻心念一動,想上前改上幾筆,好歹能讓這畫與許聽瀾再攀上點關係。
隻是他不善畫技,最後隻道:“我可否最後在其上添上一筆?”
「歸元畫派」的大師將筆遞與莫子占:“請。”
很輕的一筆,點在他清晨時吻過的地方。
就連許聽瀾自己或許都不知道,在許聽瀾的眼簾臨近鴉睫根處,有一顏色極淺的小痣,若非僅距離咫尺之遠,去細細觀察,才能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