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莫子占外,最先反應過來的人是萬銜青,大步往馮皋前去的同時,一把僅有手掌長短的銅劍憑空而出。
手中快速結出術式,曾幾何時,馮皋便如她掌心的銅劍般被三重靈鎖所纏困,動彈不得。
此「劍鎖」乃是「長鳴劍山」先輩留下的一道秘寶,隻要條件允許,目光所至,沒有生靈能逃出她的指掌。
她一挑眉,居高臨下地望向馮皋:“你何故如此施為?”
“我……我太累了,受蛟龍息影響,所以一時失神錯手……”
被劍鎖束縛的馮皋雙目圓瞪,望向跟上前的莫子占,心底還殘存著些許對方同為殘生種,會替他圓謊的希冀。
越是緊張,越是痛苦,越是容易犯一些顯而易見的錯。
他心想,或許隻是他太衝動了,他方才的行事並不是莫子占想暗示的。
然而這份希冀在轉瞬間就破滅了。
莫子占蹙眉,似是極其猶豫般柔聲道:“可我方才為能一睹百草結施術,多留意了這邊幾眼,分明看見馮小師弟你是有意將靈力一分為三,再調轉其方向的。”
依然銜著三根靈枝,繞在他身旁的「危月燕」就是鐵證。
話語雖輕,卻一下將馮皋得說辭擊得粉碎,還將自己為何能及時阻止馮皋的緣由給交代了清楚。
萬銜青掃了莫子占一眼,對向馮皋身後站著的另一位「千脈門」弟子:“你可有看見?”
“我……並無看得真切。”被點名的「千脈門」弟子怯聲答道。
她方才一心全在施術上確實未能看清馮皋的小動作:“可我與馮師弟同修百草結百餘次,從未出過這樣的岔子。”
且正如莫子占所說,一簇靈力被硬是分為三股,怎麼也不該是失手能解釋的。
馮皋此時的臉色已然慘淡無比,冷汗自他的落下,無言中將他的慌張與心虛大白於人前。
在「十方神宗」掌管戒律已有百餘年的顧相如太熟悉這樣的神情了,每當宗門弟子犯錯不敢承認之時,俱是這樣的神色。
不同於莫子占溫吞,顧相如正色時帶有令人不寒而栗的威嚴,他厲聲問道:”你可還有什麼要說的?”
馮皋被他嗬得全身一顫,額上的冷汗儘數落入地縫間,對於上位仙者的恐懼浸入骨髓。
蛟龍息與體內魔氣的躁動折磨得他無法冷靜思量,讓他不知該如何回答顧相如的問話,隻堪堪明悟過來,這位帝鳩口中“最為出息”的仙尊首徒,打自一開始就沒想過要配合他,甚至很是嫌棄他在此處礙事。
莫子占先前的一言一行,其實都是為了讓他犯下這個蠢。
馮皋視線落在莫子占身上不偏離一分一毫,開口聲聲皆用那獨屬於殘生種的言語來怒斥:
『你是要背叛我等?!』
『你為何要如此行事?破壞了尊主的籌謀於你而言有何好處?是以為你為他們做事,守他們的規矩,就能脫胎換骨了?就當真能位列仙班了?』
『可笑!你可知就連那位眾說醫者仁心、慈悲滿懷的宣心,也是殺過我等殘生種的。』
『她殺的那位可與我不同,方從血泉裡出來,尚且未能替尊主做點什麼,魔魂就被宣心給硬生生剝了出來,全身一瞬枯成骨架,沒有絲毫活路可言。』
『我當時就在旁邊看著,看著他們虛情假意地落淚,哈哈哈,這些假仁假義的東西,被他們抓住了,那他的下場,也就是你的下場,也會是你的下場!』
馮皋嘶吼著,越說聲音越發不由自主地打顫,口中雖在叫囂此乃莫子占的下場,但他心裡清楚,現下麵臨這個下場的人,是他。
聽著馮皋的話,莫子占的眉頭越皺越深,指節不自覺顫抖微曲,但卻不是因為害怕那早已耳熟能詳的威嚇與咒罵,而是等著顧相如一句“你可能聽懂他在說些什麼”的問話說出,抬起早就將請神印該作護身法印的右手。
他搖頭,神色儘是茫然與顧忌:“不知,許是什麼咒言?”
無論是動作還是話語都不似在作假。
“非也,”萬銜青往後一瞧,見莫子占這般警惕的神色,隱隱見到他掌心間的紅痕,思及自己曾在他手臂上見過的「靜心咒」刻痕,不由出聲安撫道,“劍鎖並未有反應,不可能是咒靈。”
被困在劍鎖裡的人凡有風吹草動,她定是頭一個知曉的。
“怎的?給你機會說話,還不說人話了?”顧相如沒心思耗在馮皋身上,他不耐煩道,“既然如此,那你便跟你們千……”
“仲呂仙君,”莫子占不等顧相如顯現出話被打斷的惱怒,輕道:“此間三塊碎石,皆是我先前查看過的。”
他半帶思索道:“馮小……馮皋你既有毀之,可是其上有何特彆之處?那為何是現在?難不成,是聽到我與仙君的話,讓你害怕些什麼了?”
所說的一字一句,全是真話。
隻是,馮皋先前是受自己師姐吩咐,按著輩分一個個去喚他們到「百草結」裡歇息的,完全不像是與莫子占相識,自然也懷疑不到莫子占身上。
顧相如神色霎時一凝,雙指滿是殺意地點在馮皋前方:“你是……自投羅網的魔?”
“先前不作為,可是在等眾仙散去?”
最開始馮皋確實是如此打算的,畢竟,各仙門弟子不可能一直守在此處。
莫子占向前一步,展露了些許怒意:“你與帝鳩勾連?”
“為何?”說著,他如同想到了什麼一般,言語多出了幾分悲憫,“是因兒時慘遇,身纏魔氣,便自甘墮落了麼……”
“少假惺惺了!”
馮皋磨著後槽牙,眼眶充血死死盯住莫子占,他迫切地想要將這人的麵具撕了下來,心想就算他要死,也合該拖上這個墊背的!
就在他幾欲開口說出殘生種始末的刹那,潛藏在體內的魔氣散逸而出,將其纏繞,與莫子占在招魂儀式上的情態頗為相像。
唯一不同的,是馮皋的後頸有如被墨紫的枝條寄生,一路蔓延至他的雙頰,絞著他的喉舌,令他再也發不出一絲聲響來,唯有黑血自七竅流出。
眾人俱是一驚,萬銜青連忙施法在銅劍之上多落了一道禁製,試圖控製住那不斷湧出的魔氣,顧相如也隨之上前,熟練地繪出星官圖陣。
可馮皋的情形與莫子占不同。
“他被下了絕口令,”萬銜青冷道,“魔門的玩意。”
類似於仙者立的血誓,一旦被下令者想要說點不該說的,就會如馮皋現在這般被魔氣生生撕斷全身的經脈。
所幸同在此處的另一位「千脈門」弟子人雖木訥,但醫術上佳,反應迅速地在馮皋脈門施下靈針,勉強是把人的性命給暫時保下來了。
“說來你們千脈門為何要讓一個身纏魔氣……”顧相如瞅了莫子占一眼,補充道,“又修為低下之人來伏魔窟?”
那「千脈門」弟子羞愧低頭:“除卻門主外,門內修習過百草結的弟子不過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