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在旁守候的三人開口,莫子占方睜開眼,整個人便徑直地往地上栽了下去。
若非萬銜青反應及時,運出一道劍氣將其托住,此時的莫子占縱使是仙人之軀,也難免會在虛弱下磕出個頭破血流。
她兩步向前,行到莫子占跟前,在其眉心一點,瞬間將人的經脈給掃了一遍:“直麵腐蛟太久,靈海空乏,又中過毒煞,許是要昏上一陣子。”
“那可要將莫師弟安置到我們攬月宮的彆院歇息?”錢琩趕忙道。
“歇什麼歇,跟你們很熟麼?一天到晚忙一點幫不上,話倒是一籮筐。”
顧相如舌頭本就毒辣,對誰說話都不客氣,錢琩自然也不例外。他往前擋了一步,哂笑道:“成日山節藻棁,乘堅策肥,還不如多花時間好好提升一下修為,免得下次還當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擺設,徒增笑話。”
「攬月宮」在龍鹽村千年來都有設彆院,修得富麗堂皇,說是為了防止村子再遭妖邪進犯。
然而此前龍鹽村生變,這宮門上下,沒有一位來往的弟子察覺禍事,甚至有被蛟龍息蠱惑,跟著一塊動手打傷凡人的,沒少遭同道碎語。
錢琩被勒令接連幾日守候在伏魔窟外,探查蛟龍息源頭,也是為了宮門顏麵,想“將功補過”。
他登時艴然不悅,可又不敢得罪人堂堂仙君,隻能磨著後槽牙硬把氣咽回去,尬笑道:“晚輩這不就是想幫上點忙,想讓莫師弟有個舒服的環境歇息嗎?”
“而且彆院存續已有近千年,也非晚輩貪圖享樂才建造的。”
顧相如不再予以理會,萬銜青也完全沒有把心思落到身後二人上。
她視線不偏不倚地落向破解血塗陣後,憑空出現的魂晶。原是想直接拿走的,卻見莫子占即便昏睡,也依然將其牢牢合在掌心。倒是沒有多用力,如同對待易碎的珍寶般虛虛護著。
魂晶為術陣所結,也可以視為魂魄本身。
她思忖片刻,最後還是沒上手去取,而是雙指一並,隔空在魂晶上方掃了掃。
半魂。
萬銜青低眸,不曾顯露多餘的驚訝,似是早已料到。
她又謹慎地查看一番已被莫子占儘數摧毀的殘陣,良久,才歎道:“也是厲害,居然能順道把蛟龍遺骸給端了。”
“不過,蛟龍息非短時間能儘數消去,既然完事了,此地仍不宜久留,帶著人先出去吧。”
“那這妖言土……”
顧相如眄視錢琩,把錢琩還未說完的話給鎖回了喉中,這才應著萬銜青的話,望向癱倒在地上的莫子占。
血淚本已乾涸,卻被另一道水痕給模糊,在秀麗的麵容之上暈染墨彩,無聲儘訴心上哀。
顧相如可以說自許聽瀾將莫子占帶回,十年間一路看著這“同輩”從半大少年,長成如今的模樣,還是頭一回看見他流淚。
“嘖,抓隻兔子都比你堅強。”
他不知莫子占在血塗陣中有何境遇,但陣式的相關典籍他也有讀過,知道此陣會擬出幻象,以攻道心。顧相如朝萬銜青補問了一句:“他可有入邪障?”
萬銜青搖頭:“並未。”
不僅未入邪障,莫子占還陷入了一場美夢。
他步履如飛,在夜風吹拂下,額上懸掛的兩道陰陽魚配“叮鈴”作響,與臉上的盎然笑意共奏。
放眼望去有紫薇殿前的雕花長廊,以及銀河星漢下,燈火萬千中,有許聽瀾駐足。
與往常並無不同,唯獨身上卷著水霧,好似方從池子裡出來,僅用了術法將頭發與衣物弄乾,就匆匆趕來。像足了當年在牙山城,許聽瀾應求救靈符,越過傳送結界,來到莫子占麵前時的模樣。
莫子占記得很清楚,那一日,他無意中破了許聽瀾設下的「鏡天陣」。
他當時並不知,這是師尊用作挑選親傳弟子的一道考驗。因師尊說要閉關幾日,莫子占又提前把課業都完成了,百無聊賴間,他逛到了藏歲小築後方的蓮花潭,發現其中竟有奇陣。
藏歲小築內因他的緣故,處處是陣法,所以他也沒覺得有哪裡不對,就這麼不眠不休地解了六日,總算讓他發現了陣法的中樞所在。
心底滿是成功破陣的興奮,默默複寫著「鏡天陣」的陣式,又念說可惜師尊閉關了,他沒法第一時間告知自己的喜悅,以及對此精妙布陣的稱頌。
待陣法散去,蓮花潭內浮出了一個陰刻著木係咒紋的匣子,從字樣來看,應是許聽瀾親手刻下的,且刻下時日並不短,以至於其上的痕跡被抹去了不少。
師尊確實有時會在陣法裡給他留下點解陣的獎勵。
莫子占見怪不怪地將匣子打開,其內放著一塊平平無奇的玉製龍鱗,卻仿佛攜有蠱惑,令他不由自主地抬手探去。
可還未觸及,身側忽地出現金旋,「畢月烏」自漩渦中顯形,並帶來一句口信:“子占,到長廊來。”
聽到許聽瀾的聲音,他當即管顧不上什麼木匣玉鱗的,起身就往外跑去。
莫子占的靈海本就不算充沛,接連六日的破陣令他整個人都暈乎乎的,加之幾日未見師尊,現下實在難免過於欣忭雀躍,一個不留神,居然當著師尊的麵,平地崴腳,向前撲去。
撲進了許聽瀾的懷裡。
羞怯未能夠占據他思緒的上風,莫子占一時膽大包天,想去滿足自己一些隱晦心思,於是就著跌落的動作,雙手攬住了麵前人的腰。
又不忘心虛地解釋:“師尊,我腳崴了,不是故意的。”
哪怕是麵對這番得寸進尺的行徑,許聽瀾也沒有與他置氣,也沒有把他推開,而是開門見山地問:“你……可願做我門下親傳?”
莫子占一愣,手因緊張而下意識又攏緊了些許。
怎可能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