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塗陣(七) 血塗陣(七)(1 / 2)

與師長彆 鼬餅 7608 字 2024-03-29

錢琩能感受到來自「翼火蛇」的燒灼之意,就像是有一道火鞭在慢慢絞緊他的最為脆弱的脖頸,似是能在頃刻之間將他的腦袋給熔斷下來。

然而即便如此,他依舊能感受到一陣徹骨的寒意,本該天真溫良的“玉兔”,此時仿若鬼魅。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太歲印」以蛟龍妖丹為根本,龍皆性/淫,即便是沒能成功化身成為龍的蛟,也無法避免。本性融於妖力中,少有人知曉其有致幻蠱惑的妙用,配以邪術,隻要修為相差不算太遠,完全可以讓人在短時間內對自己聽之任之。

錢琩在不同的人身上試驗過很多次,其中既有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也有部分修為不高的仙門同道,從來沒有失手的時候。

至於莫子占,皆傳星玄仙尊的這位小弟子修為碌碌,僅是因其相貌出眾,性格又溫順懂禮,憐其曾遭魔君所襲,星玄仙尊這才會將其收入門下侍奉。

錢琩雖看對方的本事倒沒傳言中的那麼差,但也比不過自己。即便能破掉那被損毀大半的血塗陣,也不過是因有萬銜青在旁護法,終歸不完全是莫子占自己的本事。

錢琩本想「十方神宗」內弟子無數,逢仙魔戰結束沒多久,事務繁雜,顧全不了方方麵麵,星玄仙尊又已歸凡塵,要拿下這個攀附他的小弟子應當也是件容易事。

等他把人調教妥帖了,他還能從莫子占身上撈得星玄仙尊遺留的法寶。

卻不想……錢琩裂眥嚼齒地低問道:“你……你怎會對魔音攝心如此熟悉?”

從前日日聽的東西,怎可能不熟悉?

每當帝鳩對殘生種下令,用的都是比錢琩更上一層的魔音,來來回回在神魂內強調重演、複述,似是想將“非仙是魔”的認知刻入他們的骨髓裡,警醒著他們永世不得忘卻。

猶如蒼蠅飛過的惡感令莫子占頗為不悅,他沒有理會錢琩的問話,而是悠然地反問道:“錢師兄修行邪道,不知攬月宮的諸位前輩可知曉?”

“應當是知曉的吧。你方才不是說,你還教導過不少同門師弟師妹麼?身為一宮掌事,若是對眼皮子底下的這等淫/亂事都一無所知,哈,未免太廢物了些吧?”

“你休要詆損我們攬月宮。”錢琩厲聲罵到,脖上的「翼火蛇」當即絞緊了幾分,令他不由想尖聲嘶吼,火毒自皮膚滲入,能將人激得狂躁不安。

可許是還記得莫子占先前的告誡,他在痛呼出來的前一刻,硬是咬住了自己舌頭,把所有苦楚都往肚子裡咽了回去。

任何術法在短時間內都會留下可供辨析的痕跡,若是當真把那些個仙君引來,隻需凝神一查,就可以探知到他先前做過什麼。

正如莫子占所言,他不能讓其他人知道他們「攬月宮」內修邪道。

“不是廢物麼?”

莫子占狀似思考地踱了幾步,靈光一閃道:“那就是……攬月宮的前輩們對於錢師兄這等行事全都心知肚明,亦或者說,他們自己也在使用此等邪法,來精進修為。”

一聽此話,被絞得窒息的錢琩再顧不上旁的,猛地抬手將脖上的「翼火蛇」一扯,手中靈法乍現,以風馳電逝之勢往莫子占的脈門打去。

莫子占像是早就防備著他會有這麼一暴起,閃身避開,動作行雲流水,不令那靈法觸及自己的衣尾分毫。

他勾唇淺笑著輕念了一聲“畢”,自金旋而出的「畢月烏」一爪抓散了錢琩接連而來的第二道的靈法。

“都說了,不要把其他人招引來,錢師兄怎就不聽話呢?”

落在了莫子占的肩頭,隻待錢琩再有什麼動作,它就能即刻撞入金旋,將此處發生的所有事告知宿於龍鹽村的諸位修士。

錢琩再不敢動彈,任由莫子占一改真言,原本被揮開的「翼火蛇」身形比先前略大,猶如巨蟒,纏壓得他隻能跪身下地:“你!究竟想怎樣!”

莫子占彎著眼對上錢琩驚愕的神色:“錢師兄這般反應,看來我說對了。這可當真是……好生一份大禮。”

雙修在修界並非見不得光的事。不少修士結為道侶,也會用此法來修行。

可單純你情我願的春風一度,與運用邪法來惑人心智,引人入甕,把人做成爐鼎、孌寵,是兩回事。後者可是名副其實的歪門,甚至令仙門不齒。

「攬月宮」其實自錢景山那一輩開始,便已日漸落敗,人丁日漸稀少,再沒出過在玄法上有所成的弟子,直到錢琩的師父摸索出了點彆樣的法子,以招攬弟子的名義,尋來了不少八字上佳的男女。

錢琩臉色蒼白,再無先前得意,就著跪地的姿勢向前挪了一步:“莫師弟,都是誤會,我無意傷你,隻不過是,不過是……對莫師弟你一見鐘情,所以才鬼迷心竅。”

他見莫子占不為所動,又心念對方沒有立即招來其他仙君,定是另有所圖,咬牙問道:“你究竟想怎樣?”

莫子占像是怕碰到什麼臟東西般,頗為嫌棄地又退了一步:“錢師兄真是的,自己非得來招惹我,怎麼還反過來質問我想怎樣呢?”

錢琩:“是,是我的過錯,莫師弟你提什麼要求都可以,隻要莫師弟你勿要宣揚今夜之事。”

“當真?”莫子占言笑晏晏,“我不想為難錢師兄您,那就……向您討件東西,以及托您辦件事可好?”

錢琩:“什麼?”

“我甚是喜歡這太歲印,不知錢師兄可否將其送與我?”

口中說著喜歡,莫子占卻沒任何憐惜珍寶的意思,慢條斯理地將錢琩親手送上門的「太歲印」拆解開來,從中取出黑蛟的妖丹,幻象中本該似是一顆上佳的黑寶石,但如今已然黯淡無光,全然不見當年影子。

他將剩餘的殘渣碾作粉末,揮散在錢琩,引得人怒而發抖,卻敢怒不敢言。

“至於事嘛,也很簡單。我記得攬月宮位處江南,臨近有一學宮,五百年來收錄了各處鄉鎮史傳,奇談要聞。恰巧我師尊還未入宗門前,正是附近的世家子弟。作為弟子,應多了解恩師過往。”

莫子占頗為惋惜道:“可我無暇下江南,所以隻能麻煩錢師兄替我走一趟了。”

“這些凡塵俗事有什麼好了解的?”

錢琩滿眼怨毒地望向莫子占,總覺得對方就是在故意折辱自己:“那些個鄉鎮史傳浩如煙海,從不做過多分類,你讓我如何去找一個三百年前的人家記載?”

“那便是錢師兄需得思量之事了,與我何乾?”

“起誓呀,”莫子占揚聲道,“難不成還得我來教你不成?怎麼這麼笨。”

說話間,纏著錢琩的「翼火蛇」鬆開了些許,讓他勉強能夠重新站起來。他不情不願地依照莫子占的指示,落下一道遵從其令的血誓。

見血誓已成,莫子占大發慈悲道:“好了,你可以滾了。”

“你等著……”錢琩惡念一起,方才立下的血誓立即發作了起來,刺得他全身一軟險些重新跪了下去,隻能把話全都咽回去,甩袖離去。

待錢琩徹底不見蹤影,莫子占才頓覺心室一陣劇烈的抽痛翻湧而來,又蔓延至全身的經脈。他人險些沒站穩,血腥味自喉嚨深處泛出。

他先前在血塗陣中本就損耗過度,氣血皆虛,召出神主本就勉強。

好在他先前拿了許聽瀾留下的有抵禦邪障之用的「雲定晶」,想借來來令自己靜心,不然可能真就著了錢琩的道。

師尊不在,什麼歪瓜裂棗都敢來欺負他了。

莫子占任由黑血自嘴角流下,在他前不久才洗淨的臉上再度染上一道紅痕,轉身目光落向躲在礁石後頭窺看的人。

“彆躲了,爾等凡夫,還真以為自己能無聲無息地窺聽仙門秘事?”

那是個身形魁梧、斷發短袖的男子。

不等莫子占詢問他為何人,那男子就先一步顫聲開口:“仙長……我是那邊漁家的長子祝丘齊。因為手被打折了,夜裡疼得睡不著覺,才逛到這裡,並不是有意想偷聽仙長們說話。”

他指的漁家,正是莫子占借宿的哪一家,但因「忘容咒」,他半點也不認不出麵前仙長就是昏睡在他家中的那一位。

不僅父親與小弟,祝丘齊自己也因蛟龍息遭了難,他先前目睹家中慘狀,一心想去尋求落在此處的仙門幫助,全被一身煞念的「攬月宮」給打折了手。

莫子占定神一看,稍一晃神,竟發現這祝丘齊的長相竟然與千年前,常與黑蛟一同捕魚的漁人分毫不差。

有趣。

輪回轉世?還是機緣巧合?莫子占眼中多了幾分玩味。

若是他好好修煉,覓得長生法,是否千百年後,也有機會能再見許聽瀾?

又忽覺自己很是可笑。心忖,我必定是要長長久久地活下去,哪怕不是為了等誰,且……轉世的許聽瀾還是許聽瀾嗎?

還會是……他心慕的許聽瀾嗎?

不,相比起這個,千年過去,必定是他先一步忘卻許聽瀾的存在,人間多繁華,又這麼多形形色色的人存在,他終歸能遇到更加在意的。

他現下不過是……短暫情深。

莫子占默了許久,久到祝丘齊整個人都要不安得流出冷汗,才輕緩地開口問道:“你恨那黑蛟嗎?”

“我……”祝丘齊不知為何仙長忽而問這個,也不敢隨意回答。

卻見莫子占不等祝丘齊反應,指尖凝出幾許靈光,揮手點入祝丘齊的眉心。

仍有黑血自他的嘴角溢出,在衣襟處點上一朵血花。原先呈現給他的鏡花水月,被原封不動地再度送與祝丘齊。

或許是當真神魂相契,即便莫子占頭一回行此術法,也未受任何阻礙,黑蛟神魂中的記憶被儘數灌入祝丘齊的腦海。

祝丘齊清醒時,他已然如那片影中,如那與他長相相同的人般,跪坐在地上,滿臉皆是淚痕。

莫子占又問了一遍:“你恨那黑蛟嗎?”

相比起方才因害怕而不敢回答,現下的祝丘齊是當真不知該如何回答。

至親的慘遇仍曆曆在目,若說他不恨,必定是不可能的,可這一個字卻怎麼都說不出口,最後隻能頹喪地吐出來一句:“我不可憐它。”

那隻黑蛟早在千年前就已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