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聲令道:“啟明,你去將星玄的魂晶鎖入你們小築的蓮潭中,先行養著吧,若不懂如何行之,可以去問蕤賓。”
蕤賓是代舟的另一位親傳弟子,而她口中所說的蓮潭,則是此前莫子占發現「鏡天陣」的地方。
蓮潭內曾種有「韞竜地蓮」,聽聞是許聽瀾百年前特地從古淵帶回來的蓮種。
莫子占以往見著了那地蓮,總忍不住心念說,不愧是三百多歲的“老人家”,居然真的會有這栽花種草的偏好。
或許是人終有其所短,在他看來無所不能的星玄仙尊偏在栽種方麵栽了跟頭,仔細搗鼓了百年,硬是沒能搗鼓出什麼名堂來,本應滿潭的「韞竜地蓮」,也隻養活了一株,孤零零地躲在角落,很是不顯眼。
不過,在長久的靈力滋養下,蓮潭反倒出乎意料地成了一方能淨化戾氣的靈潭,正好可以暫養許聽瀾的魂魄。
莫子占抿了下唇,心知自己無論再問什麼,代舟也不會回答他,也就不再做無用功。
他應了一聲“弟子知曉了”,將琉璃匣往懷中收了收,定神說了另一件事。
莫子占此行來紫薇殿,除卻要處置許聽瀾的魂晶,還想著把因要主持“歸凡塵”,而擱置下來的罰,一並給領了。
他說著,倏忽想起他先前請罰時,代舟曾說,許聽瀾也請過兩次罰。
他當時心亂如麻,又有那揉碎在骨子裡的怯懦壓著,尋繹不出太多事,也就沒有問下去,但他現下不僅想從萬銜青口中將過往的
“宗主先前曾說,師尊也領過兩次罰,與弟子一樣,去的周公池,”莫子占
“不知宗主可否告知弟子,皆是為何?”
代舟再度輕叩起扶手,脆響合著的莫子占的心跳,令他無端心慌。
好在這一回,代舟似是覺得沒什麼好瞞的,直截了當地答道:“星玄所受之罰,皆是因你。”
莫子占愕然抬頭。
“其一,星玄說因他疏忽,險些害一孩童凍死屋外,合該領罰。”
莫子占啞聲輕念:“這等小事……”
凡人於仙人而言不過螻蟻。他原以為許聽瀾早已與他致歉,不會再將這事多放在心上的,更不至於因他而讓自己浸於「周公池」中。
他想起當年許聽瀾收他為入室弟子後,那七日的不見蹤影,以及聞訊前來牙山城時,一身的氤氳水汽。
原來當初師尊並非是因不情願收了徒弟,生了惱,才對他避而不見的麼。
莫子占尋思著,那師尊第二回受罰,可是在長廊時?當時感知到他破了「鏡天陣」,所以才匆忙從「周公池」中趕來?
這又是因何故?
莫子占仔細挑揀著回憶,可除卻那日在藏歲小築外的一候,許聽瀾再沒有半點可能傷到他的時候,對於他的一切也並無疏忽。被魘魔傷了小腿的那一回,已然是他除魔氣發作外,在許聽瀾麵前受得最重的時候了。
總不能是因為這點微不足道的事……
“至於其二……”代舟話音頓住,似是在思索該如何言語。
莫子占在心中暗自從一數到了九十九,代舟的聲音才重新響起,落下的卻是一句:“不可說。”
又是不可說!既然是因他,為何不可說?
莫子占磨了磨後槽牙,低下頭,將滿腔的怨懟藏於眼底。心中反複告誡自己,今日他已然失態過了,不可以再像個蠢貨般莽撞。
“啟明你的罰可再緩兩日,好生歇息,周公池不比其他,切莫因罰傷及根本了,”代舟擺了擺手,下了逐客令,“回去吧。”
她望著莫子占捧著琉璃匣,恭謹地緩步離開紫薇殿,被往事所誤,長長地歎息了一聲。
那“其二”在代舟看來,其實並非是“不可說”,而許聽瀾“不願說”。
即便身為同出一門的師姐弟,因許聽瀾性子的緣故,他們總說不上有多相熟,頂多是還算相處友好。
她看不透這位小師弟的心思,年少時更是與其他人一樣,覺得許聽瀾此生比起與某人深交,更可能會先一步得道飛升。
百年來,許聽瀾主動找代舟談事的次數屈指可數,大半都是宗門事務,而餘下的,則幾乎皆與他的那位小弟子有關。
許聽瀾兩年前的那一次請罰也不例外。
“師姐,”許聽瀾循規蹈矩地朝著代舟躬身,師徒二人彎身的動作完全一致,唯有稱謂與話語略有不同,“近些時日,我總因一事而輾轉。”
許聽瀾抬眸,神色平瀾無波,口中的話語卻截然相反。
這番話語讓代舟感到新奇:“是為何事?”
在她的印象裡,許聽瀾為人通透,分明什麼道理都能想明白,居然還能有事讓他給糾結上了?
許聽瀾自顧自道:“因此輾轉,我花了些許時間去厘清自身的一言一行,發覺竟俱是逾矩之舉,理應受罰,故而特地前來請罰。”
代舟蹙眉不解:“所犯何事。”
“我總會不自覺沉溺於窗內賞冬,觀雪中寒梅。”許聽瀾輕道,猶如閒話家常,論說自己的悠然閒暇。
這聽得代舟雲裡霧裡,正想出聲的詢問,許聽瀾下一句話落下,恍若石子落湖,驚起浪濤,令她訝異不已。
許聽瀾立於紫薇殿正中,話音不帶絲毫猶疑。
“星玄,對門下親傳弟子莫子占,心存不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