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殘生種所依附的軀體並無原來的神魂,也不應有任何記憶留存。
他能通過黑蛟的殘骸讀到其過往,也是因為其妖魂同樣被困鎖在血塗陣中作為陣眼,不得往生。
「周公池」居然能回溯出一個皮套子的過往,莫子占實在很難想像有靈寶福地能做到這個份上,若是能連同個顯形的術陣,是不是能讓整個修界內互相殘殺的冤假錯案絕跡。
畢竟,沒什麼是比人死前的記憶更值得懼怕的了。
莫子占被銅鎖吊著,身上已經感受著那無儘的冷熱摧殘,一邊冰寒刺骨,一邊烈火燒灼,人卻反倒因此而冷靜了下來。
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想,像帝鳩這樣的魔君,殘暴不仁慣了,把人擄回去魔域之餘還屠了人全家,倒也不是出奇的事,他也不是沒見過帝鳩殺人的情景。
之所以會對旁人的記憶如此驚懼,想來也不過是因為先前從不知曉,沒能有個準備罷了。他作為血泉魔物,記憶伊始就在血泉的廝殺中。
不,更準確的說,在把殘生種植入到這具身體後,他才有了名字,有了靈智,有了記憶,懵懂地聽著帝鳩和其他魔將向他灌注屬於魔的理念,冷漠地旁觀著大荒中的許多事。
而後……慢慢地對大荒中那如行屍走肉的日子產生出一丁點厭煩。
或許正因這點厭煩,帝鳩才會說他是個失敗又不完美的傀儡,做不成合格聽話的奸細。但對於莫子占而言,倒感覺不全然是件壞事。
失敗與不完美,才讓他有機會來到許聽瀾身邊。
被帶離荒蕪,得以眺望日月星辰,感受萬物生生不息。
許聽瀾分明是個極為出塵脫凡的人物,卻能毫不嫌棄地牽著他的手,領著他,真真正正地步入塵世間。
莫子占低笑了兩聲,心說,當真是可惜了,居然沒能夢見師尊。
因為銅鎖的製約,「周公池」沒有辦法一直將池內的修士拖入幻夢中,等了半刻,他便開始覺著有些無聊了,於是起了些許心思,想琢磨一番這池子的陣法。
他半彎下身,忍著痛感將全身都浸入池子中,仔細琢磨起池子底下的星圖陣式,竟覺得有點像他先前破解過的「鏡天陣」,隻是更為大型,其陣眼和靈泉都在池底。
正當他想更進一步研究池子內的靈陣,「周公池」便再度將他拖入“莫子占”那段回憶中。
依舊是那個庭院,依舊是那個麵容和煦的婦人,但他遠沒有頭一回那般慌忙無錯,正如那道埋於他心底的伏魔窟陰影,在不停重演的磨礪下,他會開始麻木,直到坦然。
記憶沒有再停留在他喊的那一聲“母親”上,而是往後了一些。
比如他聽見自己嘶啞地叫囂著些全無作用的話:“我要殺了你,我一定會殺了你的……”
隨後,還有帝鳩極為嘲弄與的笑聲和一句“你但可以一試”,作為協奏。
有如複仇戲文裡的開場,但他知道,這其實就是終章。
畢竟,就連「周公池」所能顯現的也隻多出來這麼一小點,很快莫子占的意識又回到了現實。如此周而複始,他除卻弄清楚池底內確實是「鏡天陣」的變體陣,以及那縛在腕上的銅鎖似有鬆動外,彆無所獲。
鬆動從何而來?可是師尊?畢竟除了許聽瀾,似乎並無他人能有這般神通。
莫子占來不及探究這個問題,七日期一到,他腕上的銅鎖瞬間消失無蹤,人一脫力,險些直接跪在了外頭的泥地上。
好不容易站穩了身,他腦中仍然是那被中斷夢境,似是曆曆在目,就連個中陳設他都能夠一一重新描摹出來。這般想著的下一刻,莫子占的一恍惚,人愣在了原地。
那院子的陳設……是什麼樣來著。
他自覺自己心眼夠小,總不太容易忘事,他先前與野楚打鬥時都能勉強記住野楚身上的黑咒,怎麼會對連續看了七日院子布置說忘就忘。
這不合常理。
“小師叔!你怎麼來天市垣了?”
一道清脆的女聲自莫子占身後響起,他轉身回望,就見前些時候隨他一道去牙山城采買的山藥精師侄小跑著往他的方向跑來。
莫子占沒去回答她的問題,隻關心了句:“小心路。”
畢竟他知道這位師侄的品性,真要說自己是來受罰的,免不了要被纏著問東問西,平添煩擾。
“小心著呢!小師叔你怎麼穿成這樣?我差點就沒認出來人,”山藥精笑意盈盈地湊上前來,囉裡囉嗦地將問題一個個地往莫子占身上砸,“小師叔你的臉色怎麼差成這樣?是受了傷嗎?”
在「周公池」泡了七日,也就許聽瀾那種修為能分毫不顯憔悴。
莫子占雖有用術法好好將自己整理一番,但泡了七日,終究還是像許聽瀾當年那般留了一聲揮之不去的水汽。
他寬慰道:“我無礙。至於……換這一身素色,是先前仲呂仙君罵說,我身為弟子,不守心喪,是不敬之舉,隻好換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