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著莫子占回來，似是本能般，原本還圍著許聽瀾殘影繞圈的魚兒立即湊到岸邊。極長的魚尾攪得原本靜謐的潭水不再安寧，絲毫沒感覺到自己即將要遭逢的危險。

然而莫子占完全沒有理會它的意思。

他往池潭內裡望去，原本生長著地蓮的地方隻剩下一破破爛爛的黃綠蓮杆杵在原地，不再見原本的橙紅瓣蕊。

數百年才養活的一株，如今想救都救不回來。

他見過很多次，許聽瀾立在蓮潭邊上仔細栽種「韞竜地蓮」的情景，甚至前不久還存了點心思，想說等得了空就開始琢磨如何種蓮，說不定他的天賦能比許聽瀾好上一些，栽得大片地蓮花來陪魂晶。

同時他也有更多的理由，可以勸服自己多待在蓮潭邊上……陪著許聽瀾。

莫子占氣不打一處來，魔念自心底生出，手中的發訣迅速成形，幾欲要將那條肆意妄為的小魚給一擊殺了！

可他沒有。

不知怎的，莫子占在頃刻間不自覺地收住了動作，而後替代那溢滿心腔的強烈殺意，他忽的倍感如芒在背，恍惚能聽到那被許聽瀾用十年教導刻在魂靈深處的“勿要嗜殺”。

以及一句：“子占，你為仙者，受天地奉養才得神通。故而對凡人也好，對精怪也罷，都不該顯現出半點殘暴。”

尤其不能在藏歲小築裡。

也更加不能在“師尊”麵前。

莫子占眼眶漲得通紅，明豔的麵容在一身素色單衣的映襯下，似是鬼魅，卻在目光落在身後殘影時，顯現出幾分惹人憐惜的神色。

然而此處並無人，隻有一條傻魚。

且是分明吞下了整個比它個頭還大的地蓮，個頭卻不能見長的傻魚，唯獨原有的鬼煞之氣被一掃而空。

按照《萬妖誌》的記載，尋常鮫類，在卵胎裡就會積攢妖力，在破殼後不過七日便能塑得妖身。

若有修士靈血點化，進展會更為神速，或許三日就能全身長出鱗甲。它還吞食了以靈氣蘊養的地蓮，到底是何等廢物才會什麼都長不出來？隻會甩尾遊動，猶如人間池塘裡供人賞玩的普通鯉魚。

怒氣鬱結無法在頃刻消弭，莫子占掐著還沒散去的最後一道靈光，如同鞭屍一般，打在了一地的酒壇碎片上，激起陣陣瓷鳴，在空曠的蓮潭中回響。

他惡狠狠地瞪向那條全無自己行了壞事知覺的魚兒，終究隻是咬牙切齒地扔下一句狠話：“你死定了。”

旋即衣袖一揮，將這條鮫妖再度收回到暗無天日的鎖妖瓶裡。

原本他確實是想像他對山藥精說的那樣，等它能夠自保了，就將它給放歸深海的。但他改主意了，他這次當真要將這破玩意給賣了，且要指明賣給喜好殺虐靈寵的邪修。

他可以遵從師尊遺誌不去嗜殺，但卻可以放任彆人嗜殺，不是麼？

未作過多猶豫，莫子占將蓮潭周邊重新打理齊整，就打算上「靈寶集」一趟。

以往許聽瀾也帶他去過幾趟「靈寶集」，原是一片洞天福地，在其間秘寶被陸續探空後，不少修士在此停留，以互通有無，逐漸演變成了修界最大的買賣場所。

不僅是為了賣掉這條破魚，莫子占困守在「十方神宗」，長輩們都不屑於與他提及太多的事，外頭的消息也進不來，難以探到與魔界有關的消息。

不如他自己趁機多在外頭走走，說不定能像上次在牙山城那樣，引來野楚自個送上門。

縱使心知自己無力與帝鳩對抗，但他也不能，或者說不想總是坐以待斃。再說了，若是能在外找到些與許聽瀾有關的事，那也不錯。

天底下消息最靈通的地方，一是茶樓食肆，二是青樓南院，三是買賣商行。

仙者為了修行，難有口腹欲念，自然也少有飲食的時候，而狎妓之所，莫子占嫌來往的人太臟……所以對他來說，行商的地方才是消息最為靈通與方便的。

方出院門，就看見一道衣著華麗的人影，立於藏歲小築的陣法外，視線自上而下，像是在用心鑽研此間陣法。

“太蔟仙君？怎麼到此處來了？”

莫子占了上前詢問。他本以為身為國師的溫以凡隻會像往日那般待上個三五日就離開，沒想到七日過去了，還候在宗門裡。

來人聞言目光偏落到莫子占身上，臉上掛出明媚笑意。

分明是一身金銀，但卻不顯富貴俗氣，反倒讓人一眼品出他身上的溫文爾雅來：“星玄師叔亡故，我因凡間事務繁忙，不能及時趕回，故而心想……身為晚輩，合該補上一禮，以聊表歉意與哀思。”

說著，溫以凡取出一片葉狀的玉片來，是「麒麟玉清」，傳聞是上古祥瑞登通時所留，世間不過三枚，是道極其罕見的養魂靈寶。

莫子占之所以能一眼就辨認出來，是因許聽瀾也曾有過一片，還予以他把玩過一段時間。不過後來他再問起時，許聽瀾卻說已經用了，並未提及用於何處。

“這本是禦賜之物，但得聖上應允，可轉贈於宗門逝去賢者，”

身為春來仙君代舟的首徒，哪怕是人間帝王，也難免會對他禮讓三分。甚至眾仙門中，也少有會對他擺臉色的存在，畢竟數百年來，都是由他向一代代帝王進言，讓他們管束百姓，嚴禁人間有半點祭祀邪神之舉。

溫以凡滿意地看著莫子占顯現出興趣來，問道：“啟明可還喜歡？”

“有用。”既然是養魂的好東西，那對於許聽瀾的魂晶而言必定是有用的。

莫子占朝溫以凡躬身道：“子占代師尊多謝太蔟仙君。”

溫以凡想上前去扶起莫子占，然而莫子占卻先一步直起身，避讓開來，讓他的動作落空了空，手不尷不尬地掛在半空。

他無奈地轉了話頭：“說來我七日前就回到宗門來了，找尋了好些十日，卻都不見啟明你的蹤影，還當你是出了什麼意外，可讓我難能心安好幾日。”

“勞太蔟仙君您費心等候了。”

既然代舟沒有與溫以凡說自己被罰的事，莫子占自然也不會提，在接過「麒麟玉清」後他便小退了半步，道：“若無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