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從鎖妖瓶裡出來的鮫妖似是極為茫然，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被賣，一個勁地往莫子占的方向撞去，可卻怎麼都撞不破那被上了禁製的水球。

也不知是不是被氣的，在百般努力皆無果後，那鮫妖氣勢洶洶地朝莫子占……吐了個泡泡。

不料引來了對方更為無情之舉，莫子占食指一揮，直接將鮫妖強行調了方向，逼得它無法與自己相對，隻能去麵對那買賣奇珍異寶的掌櫃。

這掌櫃名為金多寶，尖嘴猴腮，長著山羊胡須，眼睛狹長，目露精光，乍一眼過去，讓人感覺他全身上下都寫著“奸商”二字。

但因許聽瀾的緣故，莫子占與他還算相熟，知道這人是個出乎意料的實在商人。

金多寶早年在「崖青觀」修行，發現自己的資質差得要命，所以後來就來到了「靈寶集」，收拾起自己的全部心思，安生做起修士間的買賣生意來。

他們此時所在的店後專迎貴客的廂房，正中掛了幅字畫，寫有楷字「三無」，因此他這沒掛門匾的無名貨齋，也就被老客們稱呼為「三無齋」。

舊時，莫子占曾好奇問過為何要掛這字樣。

就他的印象裡，開門做生意的，分明都喜歡掛“財源廣進”、“客從四方來”之類的詞句，稍微不那麼淺白的，也是掛“童叟無欺”、“厚德載物”等等。

金多寶當時答曰，人越是缺什麼，越是喜歡宣揚什麼。

寫“天道酬勤”的，最是喜歡把人當作牛馬；寫“海納百川”的，最是喜歡事事斤斤計較；而寫“誠信為本”的，最是喜歡變著花樣坑騙……那還不如“三無”。

無苦力、無小利、無假例，以他“金多寶”自己作為自己的金字招牌，可不更能留住主顧。

當時許聽瀾也在一旁，莫子占一聽金多寶這話就有些不樂意。

他拉起師尊衣角，用指腹搓著其上紋路，此地無銀三百兩道：“也不一定吧……師尊在我房中寫‘黽勉正心’，我可是都有做到的。”

這番頗具孩子氣的自賣自誇讓許聽瀾無奈一笑，手搭上一旁少年的腦袋，答道：“我知道，子占一直做得很好。”

這神情被金多寶見著了，連連嘖嘖稱奇，甚至轉頭就找到機會悄悄與莫子占說，他認識星玄仙尊也有百餘年，第一次見著星玄仙尊誇讚人的情景，好生讓某位小徒弟得意。

回憶著，莫子占忽感自己的額頭多了一抹濕意，抬眸一望，發現那鮫妖居然已經把方向給正了回來，像是想安慰他般，用包繞著自己的水球碰了一下他的額頭。

他自己也是奇怪，居然對這妖類的靠近毫無知覺，甚至還存了些許師尊在側的錯覺。

莫子占眼中的因思懷而起的哀念掃地俱儘，取而代之的是怒火中燒。

他淨去額頭的水珠，手中訣一起，又給那水球外圍加了一把鎖，徹底把這條不安生的魚給止住了動作。

趁著他倆較勁的空檔，金多寶也打量仔細了，捋著自己的半邊胡須，良久，才為難地開口道：“你這……”

“最多能值這個數。”他用雙手對莫子占比了個手勢。

“一千七百靈石？”莫子占了然。雖然比他預想中少上些許，但也算是情理中數，並非不能接受。

誰想金多寶擺了擺手，埋汰道：“想得倒美，十七枚靈石。”

“金掌櫃，你這是在與我說笑？”

莫子占依舊滿臉和煦笑意，話語間卻半分不見溫柔：“鮫類最是看重其尾，它的尾和鰭如此綺麗，怎麼著也不可能隻值這個價呀。”

“漂亮是漂亮，但也隻能做觀賞用，這麼小一條，還不如像我這樣，用人間銀兩買上個十幾尾鯉魚擱池塘裡頭。”

金多寶指了指自己的後院，角落處有一用假山石堆疊起來的池塘，內裡有好幾尾不同形色的鯉魚，活像人間大戶人家的園林：“試問誰願意高價收個擺件呢？”

莫子占：“……僅能作擺件？”

“是的，”金多寶食指與中指一並，淩空在水球的前頭一點，鮫妖身上立即出現了一道紅印，“你看，它雖有修士用靈血養命，卻開不出靈智，化不出妖身，可見其品相之差。”

金多寶一口一個“差”字聽得莫子占不耐煩，他斂起笑意，視線落在被批得一文不值的鮫妖上。

“再說了，你可曾聽過它練喉？”

不曾。莫子占反問道：“你覺得它是啞巴？”

“啞巴不一定，我覺得它，或許根本不是鮫妖，而是條普通的魚精。兩者幼年時極為相似，根本無法分辨，除非能確定其從人魚卵中破出……”

“我就是親眼看它從人魚卵裡破殼出來的。”其實也不能算是親眼看著，但當時莫子占的鎖妖瓶內隻有血塗陣中帶出來的那枚人魚卵。

“通體呈玉色，唯有其底會有燒麵，就像它現在的魚尾一般，顯晚霞色，麵上細看有千葉紋，紋中流金，一如俯瞰川流，我所說的是人魚卵沒錯吧？”

“人魚卵確實長那樣，但傳聞中，也有一種妖界獨有的蠱石，與人魚卵長得極像，甚至可以說一模一樣。”金多寶煞有其事道。

莫子占：“蠱石還能孵出魚精？”

“……那應該是不能的。”金多寶撓了撓鼻頭，琢磨著該如何委婉用詞，最後還是直言道，“可是，能主動破殼而出的鮫妖，我確實是沒見過這麼弱的。”

“難不成是你自己給它挖出來的？”

“我為何要如此做？”莫子占還嫌這玩意麻煩呢。

他稍低頭，陰陽魚隨著動作輕叩在他的臉頰，合著他話音的節奏：“說來，既然你先前認定這是條僅能做觀賞用的魚精，掌櫃你為何願意收，你不是向來隻做大買賣嗎？”

“這不是因為你討厭這小玩意嗎？否則怎會拿到我這來賣？”金多寶心眼子多得跟個馬蜂窩似的，否則也不會將「三無齋」給做起來。

他狹長的眼眯成一條彎縫，看上去狡詐極了：“我可清楚得很，你們十方神宗的人撿到了妖靈，就算自己不想養，也會送到蕤賓仙君那去飼養，若不是這小東西招惹你了，怎麼勞你大費周章地拿它來這裡賣？你又並非當真缺靈石。”

星玄仙尊雖從未刻意去積攢太多的錢財，但三百年下來，家底還是很豐厚的。

而現下那家底估計全都落到了他這小徒弟的手上。

“我也是看在星玄仙尊的麵子上，想做你個人情才出價的。若是普通魚精，可以送與蛇妖、虎精喂養，要是當真是鮫妖，把它的魚尾生切了，拿來作為藥引，治點恐水症之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