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相融(全) 水相融(全)(2 / 2)

與師長彆 鼬餅 6512 字 2024-03-29

被他這樣一戲弄,這條傻魚差點沒收住動作,直衝入床榻的另一側,表演一出以頭搶地。

十七也沒生莫子占的氣,它好不容易穩住自己的身形,自發地依偎入莫子占攤放在榻上的掌心,抵在莫子占近在咫尺的額頭前,腹鰭掃在莫子占腕上的脈搏處,輕盈得猶如羽翼,帶出陣陣癢意。

沒水裹著,會難受的分明是它自己。

“笨蛋,自討苦吃。”莫子占唇角勾了勾,無情地評價道。

心下想到,既然十七沒能開出來靈智,估計連他們現下是個什麼狀況都摸不清楚吧。

莫子占另一手抬起,指尖輕顫著撫在十七的背鰭上,剛想畫下結「靈寵契」的符咒,又在下一刻把手放了下來,攬抱住自己。

心想,既然已經給它取名了,其實也算是已然結緣,沒必要多此一舉再綁死一個靈寵契。

若是有朝一日,這條小魚終於能夠長出鱗甲,沒有「靈寵契」的束縛,也可以自己愛去哪裡就去哪裡。

反正……他的身邊並不值得長留。

莫子占疲倦地重新合上眼,任由十七落在他手腕上的細微癢意,將他掃入長夢中。

而伴在入睡前一刻的,是金多寶問的那句,他為何能如此自如地使用許聽瀾的“愚思”,隨後交錯在問句之上的,是來自帝鳩的那一句:

“莫子占,我需要你……去令許聽瀾元氣大傷。”

帝鳩的聲音逐漸拉遠,相反的,是一隻溢滿青毒的長爪,自莫子占的身後,直穿過這為被困在魔陣中小修士的心肺,快得他來不及反應,更無法做出任何拒絕。

滔天的魔煞倒海翻江而來,順著殘生種魔脈,一次又一次地敲在他初生不久的元神之上,小刀片肉般在元神的靈表震出裂痕。

“隻有你可以,不要讓本尊失望了……”

那是仙魔戰正式開始的十日前,許聽瀾發覺「師徒契」有變,在「玉河崖」崖底找到莫子占時,他人已經如同一具血屍,隻剩一寸魔息將他的命吊著。

「玉河崖」得名於其崖底一條遠觀銀白的長河,走勢總能與天際的迢迢銀河相對。

遙遙賞看,本該是一派適合知交同行飲酒的美景,卻多出了莫子占這個煞風景的存在,胸口破開,其下聚成血泊,自石縫流入一旁的河流中,往另一岸延散開來,在地上的“銀河”中搭開一座嫣紅色的“鵲橋”。

莫子占之所以會前往那裡,是因為他偶然從洛落師姐口中聽到,玉河河岸有「妖言土」的蹤跡,而他想為許聽瀾準備的謝師禮中,恰好就缺那一道「妖言土」。

這些年來,他沒少獨自離開宗門在外行走。也常常會招致帝鳩手下的打擾,他都有提起精神做好防備。

可是堂堂魔君親臨,他一個本就被百般受製的殘生種,又如何抵抗?

時隔十年,在那毒爪沒入他身軀的一刻,莫子占再度體悟到,在帝鳩麵前,他所做的一切準備,他所設想過的一切掙紮,都不過是蚍蜉撼樹。

再度轉醒時,他隻覺自己斷經裂骨、五感殘缺,僅能依稀看見有一人影端正坐在床頭。

他愣了不知有多久,好半天才回過神,感受到那人手搭在他的脈搏處,默默為他輸送著靈力。然而這些靈力都如同石入大海不起波瀾。

他想開口與許聽瀾說些話,可濃鬱血腥味堵塞在他喉嚨深處,且細微一動,就會牽扯出自己全身上下的疼,令他無法自控地顫抖起來,無助地想要向師尊的方向靠近。

許聽瀾將他被冷汗打濕的額發撥弄到一旁,詢問道:“子占,你可願意……”

願意什麼?當初的莫子占太過虛弱,雙耳被嗡鳴所占據,聽不清許聽瀾所說的話。

“師,師尊……我……會……死,死……嗎?”

十載如斯,他在許聽瀾身旁不過三千六百多日,短暫至此,他不甘心。

曾見星辰璀璨,又怎麼讓人有辦法去甘心歸於寂黑。

印象中,他其實並沒有開口請求許聽瀾去救他。

他不清楚帝鳩到底打的是什麼算盤,但他不想遂帝鳩的意,更不想……傷害許聽瀾,即便隻是可能。

可或許他神色中的不甘與痛苦實在太過明顯,不用他開口去求,一如發現少年人倒在藏歲小築院中的當初,許聽瀾將麵容已然褪去稚氣的莫子占從被褥中撈起,仔細地攏入懷中。

他與自己唯一的徒弟許諾道:“不會。”

追逐著許聽瀾話音而來的,是一片溫熱點在他的眉心。至清至純的靈息,自他與許聽瀾相抵的額頭,源源不斷地占據他的全身。

一入明堂,二入洞房,三入紫府,最後彙入莫子占的識海深處。

原本遍及丹田的魔煞似是被湧入清泉衝散了許多,被無上玄妙所拔旗易幟。

不止是諸般閱曆與修行所悟,那些師尊從未顯現於言表的心緒,全都不容拒絕地撐入莫子占的神魂,與他融合交彙。從那被觸及到的識海最深處,能體悟到前所未有的飽脹感。

可惜,讓他始終無法分清,這些心緒中暗顯的愛戀,那到底是屬於他自己內心最深處的惡念,還是因為許聽瀾當真與他抱有相似的情愫。

莫子占也不敢分辨,任由自己沉浮此間溫水,仔細地感受著這番難以言喻的酣適。

他茫然睜眼,入目不再是方才模糊扭曲的房間,取而代之的是星空萬丈,俯仰居然可觀至外規,以“婁宿”和“角宿”定點,黃道所分二十八宿皆明晰異常。

莫子占驚喜地回眸,下意識想要將奇景與師尊分享。

隨心而動的,景致倏忽變換,容納了許聽瀾三魂七魄的半數元神袒露在他跟前。沒有任何防備,如若他稍有歹意,就可以將這位立於仙門頂峰的仙尊,給輕易毀掉。

莫子占忽然明白,帝鳩所說“隻有你可以”是為何意。

他唯有嘗試學會如何將肆虐在體內各處的魔息收斂,拚儘全力地去清掃自己的識海,想等其變得清明有序,再重新為君而開。

就在此時,莫子占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不知道到底是在害怕藏在他心底最深處的、關於殘生種的秘密被發現,還是著實經受不住神魂交融時,那蔓延全身的燒心快意。

莫子占難耐地雙手攀上許聽瀾的背,指節完全,抓撓著那素白緞麵,在其上留下道道轉瞬即逝的痕跡,眼尾桃紅,話音中染上哭腔:“不要……師尊,我不要了。”

難得許聽瀾沒有應允他的請求,破天荒地展露出強硬來,再度攏緊了莫子占幾分,再一次將神魂與自己的徒弟相交。

而莫子占至今都不曾知曉,許聽瀾是否當真有被他體內的魔氣給無意中傷到。

是不是因為他,才會害得許聽瀾在伏魔窟中身陷囹圄。

莫子占不願想,也不敢想。

識海內的情景幾經變換,一道雷光閃爍,天際的銀河倏忽被暈染上了霞紅,有如大火焚燒,燃起烈焰卻化作翩然魚尾,將他的視野覆蓋,取代了他過往的記憶。

莫子占始終無法從夢中醒來,隻覺全身都在發燙,人化為池中春水,彙入那道容納萬千的銀河當中。感覺自己每一寸肌膚都變得極其敏感,讓他無法適從,讓他經不起任何戳弄。

“師尊……”

莫子占臥在客棧的床榻上,未能從夢中脫離,如玉著般的長腿摩挲著覆蓋在其上的衣料,試圖用這樣的方式來舒緩自己全身上下的不耐。

惝恍間,難辨真假地聽到許聽瀾對他說了一句:“子占,不疼了……”

莫子占似乎意識到什麼,也抓住了什麼,可本該顯現於幻想中的許聽瀾轉瞬不見了蹤影,隻剩下掌心那尾弱小的遊魚。

再醒來時,莫子占已然徹底記不清自己昨夜做過什麼夢了,手一握,碾碎了一片虛無。

他起身去尋找本該在他手中的十七,不知是不是因為受不了長時間的缺水,不知何時已然重新遊回「血海淚」內,難得安生地停靠在他的肩旁。

雖然感覺身上儘是酸軟,卻感受自己的靈海已然恢複完全,甚至丹田隱隱發燙,似是有突破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