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連理枝”,其實就是倆樹乾合生在了一起。
因其生長得如膠似漆、難舍難分,故而被延伸說成是“相思樹”,能一表夫妻之間的恩愛情誼,每逢嫁娶是時,更是免不了祝賀新人“喜結連理”。
莫子占以前也見過一棵合抱樹。
在那年祭祀天龍的廟會過後,在一道殘牆往外走大約十步遠的地方,根枝相纏的柳樹上掛了條破舊的長綢,用稚嫩的筆觸在其上寫了句:「願母親身體安康,不再為病痛所累」
他當時不解“相思”是為何意,見此樹生得奇特,又握了握師尊昨夜給他的狐狸麵具,於是情不自禁地折下了長綢旁的一段柳枝。
或許是這具軀體天生手巧,他熟練地編出一個手環,想要作為回禮,贈予師尊。
而師尊當時卻並未收下,而是與他說:“相思柳當予以相思之人,而非我。”
所以那段柳條至今仍存在莫子占的房中,被遺忘得乾淨。
現下忽然想起此事來,莫子占不由一笑,心說其實也沒有送錯人。
他所思的,可不就是師尊麼。
不過……那日他隨許聽瀾同去的廟會是在何處來著?他又是在什麼地方見到那連理枝的?
莫子占心想,自己近來是不是記憶出了點毛病,總是記不起一些事……他隻記得,許聽瀾從未與他說過,當時為何要帶他去那場廟會。
也沒與他細說過,那位一同從樓裡出來,一直盯著他看的凡人到底是誰。
祭祀天龍,「雲璃許氏」的族記中也說許聽瀾出生那日是在祭祀天龍,是什麼相關的事?
莫子占忽的腦中一陣抽疼,下意思想揉一揉自己眉心。
然而一抬手,原本安生待在他袖中的十七也被撈了起來,被帶到了他眉心前頭,近在咫尺,水球近乎要觸及他的眼睫。
要前往古淵,終歸要經過凡人的居所,任由十七在他肩頭當條小飛魚遊來遊去,難免會嚇到人,招惹上不必要的是非。又想給它好好養傷,便不能將這一活物給塞進芥子裡,所以莫子占隻能讓他藏在自己的寬袖下。
好在這條傻魚不會說話,且在大部分時候還算懂事。就算是被藏在袖下,也十分自覺地不讓自己胡亂碰到莫子占的手,貼心得仿佛知道莫子占不喜他者觸碰。
十七疑似朝他眨了一下眼睛。
魚還能眨眼?怎麼做到的?莫子占還是頭一回見識到,他一時覺得新奇,頭再度往前湊了湊,想看它多眨一次。
不知是不是能讀到他的所思所想,十七給足麵子,當真又眨了一次,而這一次,莫子占發現在它左眼極為臨近眼瞳的地方,居然有一顆顏色極淺的小痣。
簡直跟許聽瀾的一樣。
莫子占一怔,又頓覺自己一直像現在這樣舉著袖子,模樣很傻。
“……彆鬨。”
莫子占尷尬地放下手,惡人先告狀道。
果然瘋了。居然能將許聽瀾與一條傻魚聯係起來,可笑。
莫子占心下無端蒸騰起一腔怒意,將自己的神思從十七身上抽離,視線重新落回到麵前的“喜事”上:“那又是什麼?”
“新娘”們此時已經儘數排在那陶頭木身的人偶前,唯一穿著正紅色的那位乖順地將手腕舉到胸前,任由臉頰塗得過分通紅的童女,給他解下左手的繩結,再係到“新郎官”的木手上。
完成了這一動作,童女才退了下去,換成一位戴著白虎麵具的枯瘦老者,肩上披了件長毛皮草,捧著一個上寬下尖的盛水容器,往這對正紅新人的方向走來。
“這也是我們此處的古俗,那容器是犀牛角製作,其上有白紋,可以通達神魂,以犀照連理,能通靈性,令夫妻縱使身無彩鳳雙飛翼,也能心有靈犀一點通[1],從此親近不可摧,永生共患難。”
不愧是大戶人家,衝個喜都有這麼多講究事。莫子占腹誹。
他偏頭望向回答他問題的當地人,對方一身儒生打扮,看上去斯文極了,但口中卻儘是鬼神之言。莫子占狀似天真地問道:“既然他們是被拉來衝喜的,你們又為何這般高興呀?”
他聽金多寶嘮叨過關於桑裡的事。說桑裡當年被養父強行賣去給收屍戶衝喜,鄰裡間多有置喙,但壓根沒有人願意觸黴頭去阻撓。嘗了好幾回人情冷暖,這才養出來了陰沉性子,也不是在故意針對他,叫莫子占彆太在意他無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