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裡被脅迫時,鄰裡雖不作為,但好歹也會翻幾下白眼。
可此時的這九位少年,被當成畜牲一樣綁著,在場圍觀的不僅沒一人覺得不妥,甚至一個賽一個地喜上眉梢,不知道還以為娶媳婦的是他們。
與莫子占介紹這些個“古俗”時,更是隱隱透露出些許驕傲的意味來。
而令他們所驕傲的“古俗”,卻完全道不上一句“尋常”。
齊在大敞著的四尺黑土高台上,任由經過的所有人圍看。白日點紅燭,兩側各由七位紅麵童女捧著,赤足跪於堆疊成龍、虎狀的蚌堆上。新人腳下還擺了尊五寸高的麒麟三彩,主持拜堂的並非家中長輩,而是一位用虎麵遮擋容顏的老者。
相比起拜堂成親,更像是一出名副其實的祭祀。
就算莫子占不常在凡人的居所閒逛,也沒見過凡人成親的場麵,但因早前有一段時間,他尤其喜歡看些閒談雜書,所以對於凡間的婚俗還是略有了解的,知道斷然不會如此怪誕。
“這當然是大喜事了!”那儒生神色間顯露出一點癡迷,“薑老爺說了,等他們禮成,這些新娘子就都可以拿去獻給實沈,來乞得……”
薑老爺,也就是此處的礦地的主人家,擁百萬家財,是這裡最有名望的人。
似是意識到了什麼要緊的事,那人連忙把自己的嘴巴給收住,轉而說道:“也是我們這的舊俗,小公子彆放在心上。”
莫子占眼半眯了起來:“哦?你們口中所說‘實沈’,可是指白虎上神?”
傳說高辛氏有二子,日尋乾戈,故而令長子“閼伯上神”守以大火星為中的東方蒼龍宿,又讓次子“實沈上神”鎮西方白虎宿,從此再不相見[2]。
“正是!小公子也通曉神道?”儒生應聲,不由正眼望向一直與他搭話的莫子占,呼吸霎時停了一瞬。驚歎自己先前是瞎了眼,又或許是太過,居然沒注意到身旁竟有如此一位美人。
對方會注意不到,自然是「忘容咒」的功勞,莫子占明媚笑道:“少時有幸得見神跡,一直心有向往,故而略懂一二。”
許聽瀾在大荒中踏雪而來,於他而言怎麼不算神跡呢?
說話間,那位虎麵男子已然高舉起手中的犀角,原本捂著其底的一隻枯手在他高喊“通靈犀”的同時,向左側甩去。
莫子占這才發現,原來犀角上下都被打通了,在老叟放開手後,有水珠自底部凝結,最後不堪其重,緩緩滴落在新人兩腕之間的“連理枝”上,暈染出指節長的深色。
分明沒有感受到哪怕一絲一縷的魔氣抑或是妖氣,更彆提說是靈力,然而在水珠徹底滲入繩結後,接連不斷而又低沉沙啞的乾嘔聲自那九位“新娘”口中傳出。
因為被蓋頭遮擋,所以無人看清他們的神情,但從這聲音裡,不難感受出他們正在經受極為難耐的苦痛。
動作比莫子占的思緒來得更快。
回過神來,他已然一舉躍上了那高台,忽的摸出一柄刻著符印的匕首,衣尾潔如雲霧,飄然而下。手起刀落間,不僅“連理枝”斷裂開來,還不小心把腳下的麒麟三彩給踢翻了。
而十七也在忙不迭地配合著遊動,才勉強沒暴露蹤跡。
原本還在一個勁哄孩子的金多寶被嚇了一跳,扭頭一張望,那幾位“新娘”未能被嫁衣蓋住的手臂上,居然不知從何時起,長滿了流著黃膿的瘡疤,而瘡口的邊緣還有數不清的墨黑塵點,在其間蔓延。
他驚道:“這,這不是跟那家夥一模一樣麼。”
桑裡也跟著尋聲望去,即刻明了金多寶口中的“那家夥”是指染病起瘡的收屍戶兒子。
他眸色越發陰沉,語調涼颼颼的,讓人不由會起一身寒戰:“對,完全一樣。”
原本手舉著犀角的老叟見狀,登時發出一陣滿是惶懼的怪叫,不管不顧地想用那尖利犀角尖往莫子占臉上刺去,想要刺死這位肆意破壞儀式的不恭狂徒。
可他沒料想到,下一刻,那犀角就到了莫子占的手上。
他滿是好奇地打量了這犀角一番,卻見其內部繪有黑咒,與當初他在牙山城看見的、魔將野楚身上所繪的如出一轍,是來自妖主無霾。
莫子占心情愉悅地垂眸,晃了晃內裡乾燥的犀角,輕道:“有意思。”
師尊說,讀卷需得輔以行。
果然唯有多在外行走,才能碰上多一點事,一點……他想要探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