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穿了商璵塵的衣服,一件冷白長衫,青絲結辮盤成發髻,再彆朵白玉蘭絨花。
不倫不類的打扮,放到美人身上就得另當彆論了,那叫風韻斐然。
“公子,戴帷帽嗎?”
“戴。”冷玫瑰拿過蘇蝶手中的帷帽蓋到頭上係好絲帶。
“公子這帷帽一戴上把你的妝扮全遮住了,彆人又看不見,你為什麼還要收拾得這麼認真?”
冷玫瑰放下帷帽的帷幔,“即使彆人看不見也得體體麵麵的,凡事能不將就就千萬不要將就。好了,該出發了,司機等半天了。”
司機送他們到街上,開不進去狹窄的巷子裡,接下來的路要步行才能到學堂。
不穿高跟鞋走路沒有嗒嗒的聲音,冷玫瑰都有點不習慣,對比之下還是穿平底鞋走動舒服。
石塊和稀泥壘起的牆,曆年風吹雨打牆麵刷的漆掉得七七八八,斑斑點點的,牆縫冒出一條一條碧綠的青苔,一片瓦搖搖晃晃地跳高,“啪”地碎地上了。
一半鐵網一半草織的網圈出一塊空地做孩子們休息的娛樂天地。
咦,好像……有點眼熟?
冷玫瑰摘下帷帽環視周遭,應該是在上課,外麵空無一人,蘇蝶去請老師讓他留在原地。
“公子,人……來了。”
一轉身看清楚所來之人,冷玫瑰恨不得立馬轉過去回公寓,當今天從沒來過這。
冤家路窄啊。
在這遇到那天在鬨市上對罵的人,是這上海灘太小了嗎?
書生躬身作揖行禮,“小生剪長憶,字安知,這廂有禮,為我先前的失禮賠罪,還望……怎麼稱呼您?”
“冷玫瑰,喚我玫瑰便好。安知先生不必多禮。”
剪安知領著冷玫瑰進了學堂,今天孩子們無課,沒了歡聲笑語的學堂顯得冷冷清清。
教室內的設施少得可憐,連張像樣的長凳都不曾見,缺胳膊少腿的,桌子也隻是蟲蝕過的木板簡易搭成,就更彆提屋子裡夏天潮濕悶熱冬天寒風刺骨。
條件肉眼可見的艱難。
不知從哪搬的矮凳放置冷玫瑰腿邊,“坐吧,招待不周的地方煩請多多擔待,你也看到了……這的確委屈你大駕光臨。”遞過來一碗茶。
是一碗茶而不是一杯茶,碗的表麵粗糙的磨砂質感,猜的不錯的話,應當是鄉下人自製的土窯燒的土瓷,碗底積的茶渣叫冷玫瑰喉頭一緊。
硬著頭皮喝了。
這茶怕不是遺留的古董,腐味黴味混雜攪起胃液翻江倒海,冷玫瑰強裝麵不改色,“安知先生考慮的如何?”
目光移向空蕩蕩的教室,他不能慕小利失大義置孩子們於不顧,他動動嘴唇,“玫瑰小姐的好意我心領了,我……”
“欸——你莫不是誤會了,我是替家中適齡上學的孩子前來拜師的,你肯收下他做學生是這孩子的緣。”順著剪安知的視線望去,“就麻煩安知先生添把桌椅,至於學費,今後孩子們的桌椅書本筆墨由我包攬。”
眼珠挪回原位,“先生可願?”
剪安知眸子睜大,唇瓣翕張,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居然砸中了他,他壓抑不下上翹的嘴角,“承蒙玫瑰小姐不棄,我定當竭儘所能傾囊相授。”
懶勁遍體,冷玫瑰由著剪安知叫他小姐,畢竟不是第一次,無甚在意。
身子拔直,冷玫瑰微微欠身,“打擾多時,天色已晚,我也該走了。願我們合作共贏,剪老師。”
虛握冷玫瑰伸出的手的三分之一,是真把冷玫瑰作為女性對待了。
解決了柱子上學的事,冷玫瑰讓蘇蝶以身體抱恙謝絕所有請帖,閉門不出。
風裡摻了早秋的疏冷,蒼老的枯黃爬上枝葉蠶食夏末的生氣,單薄的衣裳已擋不住洶湧澎湃的寒意悄無聲息淹沒烈陽高溫。
坐在窗台的冷玫瑰大開著窗子,還穿著適宜暑熱時的無袖旗袍。
他在等雨,等一場冷雨洗淨他手上的汙濁。
蘇蝶推門,“公子,大少爺回來了,請您下樓。”
冷玫瑰套上高跟鞋,鼻腔逸出嗯的氣音,蘇蝶給他套上長袖外套,叮囑他小心著涼。
“我心裡有數。”拍拍蘇蝶搭在他肩上握成拳的手。
商璵塵不常回公寓,掌著商家的實權,忙是在所難免,可最近一反既往,在公寓待的時間逐漸拉長,冷玫瑰不由自主懷疑商璵塵是不是算準了他在。
商璵塵端著蓮花瓷盤,捏著金邊浮雕幽蘭的歐式茶杯的把,杯裡是烏龍茶。
占了他右手邊的單人沙發,商璵塵見冷玫瑰來了翻正一個茶杯澆了茶水。
這次冷玫瑰沒喝。
他喝茶很有講究,洋人的物件大多他都不喜,骨子裡持有中國人的正統,他們確是要學習國外的鋼鐵技術但也不必數典忘祖,茶不是咖啡,就該用老祖宗傳下來的器皿盛。
朝靜候一旁的蘇蝶招招手,小聲說:“去取我平時喝茶的蓋碗。”
“閩南產的烏龍茶,你用哪的水泡的?”自幼品茶,憑茶香便能辨出品種和產地,茶香不夠清冽也不夠濃鬱,顯而易見是水配不上這好茶葉。
擱下茶杯,商璵塵雙手交叉罩在大腿上,語氣平淡,“自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