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遠東抖著手,抄起最近一個記者的相機就往地上砸。
“仦!!彆拍了!!”他吼叫,“我讓你們彆拍了——乾你們大爺的,都死去——我讓你們彆拍了!!!”
那台被砸的相機,在地上磕得半碎。
損壞的攝像屏幕裡,顯示一行白字:A城新聞報,正在連線中。
牟遠東陡然噤聲,望著那行字愣愣出神。
“……你們在做什麼?你們在做什麼?”他跪趴去地上,掐著相機,“你們在直播嗎?你們究竟……”
他身後,七九早就趁亂鑽出房間。
至於這房間裡,攝影攝像的鏡頭下。
隻留下一個幾近崩潰、強丨奸未遂的僄客。
*
從房間裡逃出來的瞬間,七九連滾帶爬撞在走廊過道,雙眼都溢出清淚。
模糊的視線裡,走廊依舊逼仄。劣質的煙味、豔俗的香水味、食物腐爛的氣息,瘴氣刺鼻。
無儘奔跑著,卻在走廊儘頭窺見一抹明澈的風。
玻璃圓窗大開。
於是晨光引現,清風襲來,猝然吹散許多濁氣。
宋汀雪站在窗邊,似雪鬆立在寒山。
一身雪白的大衣,狐裘圍巾,筆直的長腿包裹進一雙雪白的靴。
她側了臉,指間夾一支細長的煙,正吞吐白霧。
這白霧仿若雪鬆與寒山之上,仙氣飄渺的雲。
明晃晃著美麗,讓七九怔在原處。
臟汙的Z城教給七九獨立,教她不能把期望放在彆人身上——但也從來不知道,原來長路儘頭有人待著她是這種感覺。
七九撲進宋汀雪懷裡,泣不成聲。
“宋小姐……宋小姐……”
宋汀雪卻不領情,也不安慰,滿是煙味的白霧裡溢出一聲嗤笑:“竊賊小姐何必演呢?你明明知道雙向鏡之後,都是能置牟遠東於死地的攝像頭。”
七九抱著她,抽抽搭搭地搖頭。“對不起,對不起……就算知道,我、我還是……很害怕……”
她哭得顫抖,一雙手箍緊宋汀雪的腰,可憐巴巴攥著她衣角。
——養尊處優、唯我獨尊的宋小姐,平生第一次反思自己說話是不是太刻薄。
她夾著煙,有些苦惱。
樓梯間外再次傳來零碎的腳步聲。
七九貓兒似的豎起耳朵,警惕一瞥,麵上眼淚還掛著,手已經捉起宋汀雪的腕。
“快跑!那些人是牟遠東的保鏢……”
宋汀雪卻不動。
七九拽了她沒跑動,這一愣,與那些保鏢撞個正著。
七九沒出息,差點又嚇哭了。
黑衣保鏢個個人高馬大,積壓過來仿佛一座山,一團烏雲,圍得人透不過氣。
宋汀雪指間夾煙,擋在七九身前,抬眼凝視那些保鏢,如青竹對上一片壓城的烏雲——黑雲壓城城欲摧,何況一支纖瘦青竹?
但此刻,這雪鬆青竹似的女人隻是說:“不想和牟遠東一樣死得難看的話,就此止步吧。”
保鏢們望著宋汀雪,視線遊離地回應:“宋小姐,我們也隻是拿錢辦事……”
“拿錢辦事,命都不要了?”宋汀雪嗤笑,“現在兩個選擇,要麼走,要麼和他一起死。千萬彆是有命賺錢,沒命花。”
“……”
思索幾秒,保鏢們沒有了之前的咄咄逼人,僅僅後退,為二人讓出一條道。
宋汀雪於是掐滅煙,帶著七九走出旅館。
正是黎明,晨陽照在身上,讓七九有一種新生的錯覺。
旅館前記者圍堵,各色車輛水泄不通。她稍愣,拉著宋汀雪,似乎想往外跑一段距離。
其實宋小姐有些潔癖,不喜歡彆人牽自己的手。
但此時手被七九纖細的五指纏著,指縫渡來些許溫度,居然讓她覺得……
還不賴。
七九牽著她穿過人群,穿過這片嘈雜的是非之地,越跑越快。
宋汀雪自小身體差,長輩對她哄著護著,什麼事都替她打點了,才給她養成不疾不徐的性子,少有這樣疾跑的時候。
風順著衣縫魚貫而入,長發散在空中,心跳砰砰起伏。
七九帶她跑到一片寂靜的觀景台,腳下地磚縫裡,到處是瘋長的野草。
宋汀雪站定,遞給七九一副手帕:“眼淚,擦擦。”
手帕清雪似的雪白,香氣凜冽,如她本人。
“謝謝你……宋小姐。”七九愣愣接過,“這個手帕,我洗乾淨了還你吧。”
“不用。”宋汀雪掀了掀眼皮,視線沒落回來,“手帕給你了。”
七九“哦”了下。
宋汀雪再說:“其實你剛剛沒必要拉著我跑。那些記者都是我的人。”
七九又“哦”了下,但還是解釋:“宋小姐,我隻是……怕被拍到,給您帶來不好的影響。”
宋汀雪評價:“多此一舉。”
遠處太陽升起,觀景台下聚集起熙熙攘攘的人群。
“宋小姐要離開Z城了嗎。”
七九忽然問。
宋汀雪乜她一眼:“嗯。”
七九想了想,又把手帕遞回來。
宋汀雪皺眉:“不是說了不用還……”
話音未落,隻看七九揉搓手帕,變魔術似的,從手帕裡亮出一支水晶色的白薔薇。
“宋小姐,我沒有什麼可以送給你的,Z城也沒有什麼好玩兒的東西。”女孩慢吞吞說,“這個糖紙薔薇,是我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看的禮物了。”
鐳射玻璃糖紙,廉價得很,薔薇造型倒是不錯,栩栩如生。
有一種清澈的,野生的,不經雕琢的美。
熹微的日光下,糖紙薔薇映照光芒,莫名幾分絢麗。
——而比薔薇更絢麗的,是捧花人明麗的笑靨。
“宋小姐,謝謝您的幫助。祝您今後一切順利,萬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