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
看到糖紙薔薇的一刹那,宋汀雪腦海裡浮現這樣一句詩。
她開始回想,眼前這女孩兒的名字。
七九。
人販子手下的孩子,姓名多半是編號。也許這小孩是某幾年裡,第七十九個被撿到的,或者被拐來的。
但宋汀雪卻想到有關“七九”的另一個說法。
七九。冬至後的第七個九天,表示冬去春來。
冬去春來,花開不敗。
在Z城泥濘裡摸爬滾打的女孩,就如眼前這糖紙薔薇一樣,簡單,但熠熠生輝。
很耀眼,很灼熱。
思忖幾許,宋汀雪的視線在七九麵上逡巡。
隻是,片刻後,她沒有接過花,也沒有回應七九的話。
僅僅提步轉身,不疾不徐走了。
*
宋汀雪走後,七九在觀景台上又徘徊了一會兒,便也離開那裡。
既然已經逃離發廊與旅館,那麼按照常理,她此刻去哪裡都可以——除了回去。
可七九偏偏就是回了發廊。
才靠近方圓幾裡,已經有人飛撲過來。
“七九!!”一個女生緊緊抱住她,“你跑到哪裡去了啊!擔心死我了……”
類似的話伢媽也對她說過。就在昨日。
不同的是,伢媽虛情假意,而眼前的女生真的滿麵擔憂。
正是昨天勸說七九“隨了東少爺”的女生。
此刻她笑嘻嘻:“昨天,我演得夠好吧?把伢媽都給騙了!”
七九被她搖著晃著,嗯嗯啊啊亂應幾聲。
女孩們的行騙伎倆都是伢媽教的。最難的就是騙過伢媽。
但她們做到了。
眼下,伢媽與那東少爺一樣,都被記者“護送”著,銬送去警局。
伢媽也供出許多同夥。
“嗚呼——”
沒有了伢媽的發廊,雖然依舊臟亂,但卻讓人倍感輕鬆。
廊外有兩個年輕警察守著。女孩圍在伢媽的房間裡,到處尋找自己被伢媽扣住的東西。
有相片,有證件,有掛墜,有玉鐲子。甚至是報廢的mp3,還有一個非常老舊的呼叫機。
這些都曾是女孩兒們的東西。
接下來乾什麼?接下來去哪裡?
誰都沒有答案。
但這無損她們的雀躍。
七九站在其中,也在相片裡翻找。可是一遍又一遍,始終沒有找到自己的。
伢媽明明說過,有她和她母親的合照啊……
七九再找了許多許多遍。她問身邊人:“這些就是全部了嗎?還有彆的照片嗎?”
“什麼照片?”身邊的女孩斷斷續續地答她,“好像……真的沒有……我幫你也找找哦……”
七九探著腦袋。
亦是此刻,有人氣喘籲籲地跑回來。“七九!七九!”那人大喊,“你這家夥,怎麼不去診所?你要見不到玉子最後一麵了——”
此話一出,周圍的溫度瞬間冷卻。
“你什麼意思……”七九一愣,捉住那人肩膀,“你什麼意思?!玉子怎麼了?!”
話音落下的時候,七九簡直要窒息了;一閉上眼,腦海裡還是玉子被救走後的滿地血跡。
哪想,那人又大喘氣地說了一句:“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玉子被轉走了。”
她說:“Z城不夠她治的,她被很高級的大長車子拉走了。醫生說她會好的~”
七九:“……”
周圍人:“…………”
七九一個巴掌打在那人身上。“我差點以為玉子……”
“沒呢,沒呢,玉子真好好的。原本我們還沒有轉院的錢,是一個很有錢的姐姐幫我們付了……”
“很有錢的姐姐?”七九喃喃。
難道是……宋汀雪嗎?
七九問:“是、是一個很漂亮的,頭發長長的,二十歲左右……穿著一身白的姐姐嗎?”
“不是。”朋友果斷道,“嗯……我不知道要怎麼形容,總之不是你說的那個樣子。”
七九一個激靈。
“叫什麼名字呢?”
“不知道……”
七九一愣,幾乎要哭出來:“你、你怎麼不問清楚啊?如果是那個什麼少爺的人怎麼辦啊——”
周圍人後知後覺地怔在原處,七九已經一陣風似的跑走。
發廊和診所在Z城的兩個方向,就算走捷徑也要幾個鐘頭。所幸七九知道這小城裡的所有道路,四輪車能開的、不能開的、被堵著的、暢通無阻的,她心裡都有數。
她知道要去哪裡堵從診所出來的車。
Z城本也沒幾輛車,那輛黑白的豪車就格外惹眼。
不管車速,不管車前揚起的塵灰,七九二話不說,張開雙手,攔在車前——
“等等!!”
急刹的聲音很刺耳。但七九顧不得那麼多了。
她紅著眼睛,去敲駕駛位的門,“玉子……玉子在裡麵嗎……”
駕駛座上無人回應。
後座車窗緩緩下移。
黑色車窗後,是宋汀雪清冷絕塵的臉。
“宋小姐!?”七九驚詫,“怎麼是您……”
宋汀雪乜她一眼,笑問:“怎麼不能是我?”
七九如釋重負地跌坐在地上,頃刻泣不成聲。“我以為……我以為是牟遠東的人把玉子帶走了……”
“玉子?你說那個被打的女生?”宋汀雪慢條斯理說,“哦,是我找人轉的。你們Z城這地方……哪裡是什麼診所,簡直是戰時的避難所。”
她輕輕諷道:“隻能保命,不能醫治。”
“那……”七九又訥訥,“您把玉子……送到哪裡去了呢……”
宋汀雪不答,隻閉上眼,淡然說:“上車。”
*
轎車四平八穩行駛在路上。Z城的人好奇地望來,又主動讓出道路。
七九上了車,小心翼翼瞄著宋汀雪,有些手足無措。
她當然沒有坐過這樣的車子。甚至連安全帶都不知道該怎麼係。
宋汀雪覺察她的窘迫,於是抬手,稍稍靠近,拉過她身旁的係帶。
七九稍愣。
一瞬清香撲鼻,整個人像跌入鬆軟的新雪。
距離過近。但也僅僅電光石火。
“哢嗒”
卡扣收緊後,宋汀雪自然而然移了身子。
可是七九鼻間,那點清香卻揮之不去。
宋汀雪靠在椅背,閉目養神。
七九吸了吸鼻子,忽問:“您……是在幫我們嗎?”
“難道是在害你們嗎?”
“ 可是……您不是說你是商人,不是慈善家嗎?”
“嗯……我們商人,偶爾也會做慈善。”宋汀雪睜開眼,盯七九幾秒,“現在,請竊賊小姐給我講一講,你與那個玉子之間的故事吧?”她好整以暇笑開,“畢竟這麼慌慌張張攔車,可不像我們竊賊小姐的作風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