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了敲立在門邊的牌匾,追命半是得意。
“就這裡,到了。”隨即一個欺身,三步作兩步,躍進了門裡。“店家,兩壇花雕,兩壇女兒紅。還是老規矩,八分熱。”
“好嘞!您請好兒吧!”
待他撿了窗邊的位子坐下,一拍腦門,這才發現那人還愣愣杵在門口。又出去半是強迫半是慫恿的把他拉進門來,按在自己旁邊的座位上。
“你呀,彆小看這家酒館。雖然看著又小又破,可這裡的酒是好酒,店家溫酒的手藝也是一流。我這胃,喝遍大江南北,還能坑你不成?”
追命看那人臉上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情,以為他還是不信自己,又補充道:“兄弟,你聽我說,這裡的酒確有他的特彆之處。初時入口,隻覺清涼凜冽;等過了這喉嚨,就會有變得純綿悠長;最後,到了這胃……”雙眼一轉,見那人的三魂六魄早就不知道去了哪裡,便心存捉弄之意,突然大喊一聲“轟!”
“啊?!”那人渾身篩子般一顫,從凳子上“謔”的站起,“怎麼了?”卻隻看見追命伏身於案上,拊掌大笑不止。
“哈哈,你啊你!教你不老實聽我講話!你剛才那樣子,真…真……”真了半天卻也不見下文。
“真傻是不?再笑小心背過氣去啊!”
“是真蠢啊你!眼神都不知道飄哪裡去了!”饒是過了半晌,追命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剛才說到哪裡?哦,對了,說到了這胃,你就會覺得有股熱流從這裡,轟的炸開,躥向全身的七經八脈,酣暢淋漓舒服了全身上下千百個毛孔。不過,話說回來,你小子剛才對著我到底在想什麼?”
“我,什麼都沒想啊。”
“混賬,騙人都不會。”
其實,那人倒也著實是冤枉,但實話實說卻更無異於討打。且說剛才,追命說話間,手指從眉心、鬢角、唇邊,滑落到喉結之上。借著壽鶴燭台中孱弱的火焰,原本乾淨瘦削的指尖上,竟綻放出一種綺麗的光景,談不上旖旎,卻足以勾魂噬魄。
“酒來嘍!您二位慢用。”
追命隨意撿了一壇,斟了滿滿一碗遞到那人眼下。
“嘗嘗,騙不了你的。”偏過頭,眉眼稍抬,微微頷首。又抬手也把自己麵前的碗注滿。
“我剛才還在想,這人是不是衰運來了趕也趕不走。罰了奉,降了職,還不夠,竟還有偷兒覬覦我那錢袋。追了半個汴京城,好不容易抓到了,結果一找,半個子都沒有。幸是遇到了你。現在,這人也抓了,錢也討了,酒也喝了,笑也笑了,一路下來,正好出了這幾日胸間壓的那口悶氣。”
“我看你是太大度了。堂堂四大名捕還能讓人摸了錢袋去,任誰聽了誰都不信。是不是啊?追三爺。”
“你!你怎麼知道我是誰?!”追命喉嚨一窒,剛喝的一口酒全噴在自己的衣袖上。
那人咂了咂嘴,續曰:“我剛才看你身型矯健、步伐靈動,下盤極為紮實。那招停雲落月一氣嗬成,如若蛟龍出水,一看便知你習得上乘的輕功。後來見你捉賊卻不抓賊,想來想去,這偌大的汴京城裡,除了您追三爺,竟沒有第二個人了。”
“切,算你蒙對了。”追命不服氣的扁扁嘴,“我呀,隻是覺得沒必要抓他們罷了。現在這世道,哪個人不是可憐蟲?癡人何必笑癡人。斷了他們的活路,於自己又有什麼好處。若不是上有高堂下有妻小,誰會願意在這花好月圓的日子跑出來冒這下獄的風險。那可就真不值當嘍!”一碗飲罷,用拇指揩去嘴邊的酒漬,忽的反應過來什麼。
“好小子!原來你在拐彎抹角的損我,當真討打!”作勢提起拳頭直襲那人麵門。
“哪敢,哪敢,就是皇帝老子借我十個膽也不敢嘲笑追三爺啊。”那人擠出一臉諂媚的笑,兩頰的酒窩顯得分外紮眼。
“你…真是……”隻是一瞬,看著他的笑顏,便驀然卸下了心頭所有的防線,仿若再熟識不過了,肆無忌憚的任自己樂得前仰後合。
“看,放煙火了。”兩個人踱到門口,一人一邊,守著那歪斜的門框。
“你一個大男人,喜歡這些?”
“談不上喜歡。隻是覺得,這未嘗不是一種人生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