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酹江月】 敲了敲立在門邊的牌匾,追……(2 / 2)

“我就不喜。那種人生太單薄,蒼白得沒有一點意義。你看,不過俯仰之間,他們就已煙消雲散。人們在底下看著,可是還有誰明年仍會記得今時今日的花火。我真為他們不值。於我,生當千枝儘放,死則落英繽紛。倘若當真能如此,雖九死吾未悔。”

那人摩挲著下顎,“啪”一鳴掌:“……生當千枝儘放,死則落英繽紛……在下受教了。”

“其實,我什麼都不信。不信天,不信天命,不信舉頭三尺的神明。還記得小時候,我們家老頭子就愛喝酒,每次喝醉了都會叫我:那個內傷的,連名字都沒有。所以,在家鄉那裡啊,幾乎沒有人會叫我的名字,甚至於我自己都快忘了。後來我自己出來闖蕩,練就了一身踏雪無痕的輕功,跟了師父,又進了六扇門。直到有一天,每個人都開始叫我追命,或是追三爺,我才發現周圍的一切都變了,竟開始懷念起那老頭子帶著酒糟氣的稱呼。嗬嗬,是不是很好笑啊?”隻是單純的說著,不知自己為何先傻笑了起來。

“為什麼會想笑?”那人蹙起眉,一臉認真的望著追命。卻又不及他答話,忽的咧開嘴角:“喂!那個內傷的!”

“你呀!哈哈……”追命一掌拍在那人肩頭,禁不住弓起腰來長笑不止。“就說你老拿我尋開心,你小子還不承認!彆說,還真有幾分像那老頭子。”

“那我是不是該謝謝追三爺的誇獎啊!”抱起拳,像模像樣地朝追命拜了了三拜。

“省了吧你!我還沒入土為安呢。”倚回門框,揚起酒壇又是一口。“誒,說正經的,有時候我覺得自己雖不是大逆不道,可終歸也是個離經叛道之人。我不明白這江山,不懂這天下,可我也始終不想去把它搞個清楚。我不理解那些名啊利啊到底有什麼好,人人得而趨之,在我看來,它們還不如手中的一壇酒實在。我這輩子怕是沒救了。”

“沒救又怎樣?世上又不是隻有你一人這般!我家老爺子整日在我耳邊絮叨,說什麼家族的聲譽,什麼去找份正經事做……我聽煩了,就從家裡跑出來,跑呀跑,沒想到轉了一圈又回去了。我本就不想理會這些,隻想一個人之於天地灑灑脫脫的活著,卻還是逃不開甩不掉。喏,要不我怎會站在這裡和你喝酒!”

“單從可以與我一起喝酒這點上看,你的運氣不算差。哪裡像我,千想萬想也沒想到會進六扇門,還蹚了那灘渾水。弄得我不得不信那天命了!”追命就是追命,哪怕是發牢騷也忘不了旁敲側擊的誇讚自己。

“沒想到名滿天下的追三爺還有這等煩惱。其實那又何必不,隨遇而安?得過且過有時候倒也算得上一種美德。”

“呃,聽著確有幾分道理。”低著頭,踮著腳,甩著兩袖,挾起兩陣清風。“來,喝酒!”

“不過,說真的,你連我的名字都不清楚,竟與我說這麼多事,一點避諱都沒有。”那人抱起臂,端詳著追命。“我不得不想,你們六扇門辦事,是不是都如你這般……”

“錯,你這回卻是說錯嘍!我追命,辦案靠的是能力,不過,交朋友嘛,憑的是直覺。我相信,這點不會有錯!”猛地抬頭,正好對上那人漆黑如淵的雙眼,兩人坦然一笑。

“嗬,真是服了你了!倒是,如不這樣,追命便也不再是追命了。”說罷,朝著追命搖起手中的酒壇。“這杯,我敬你。”

風定,人靜。

煙花已冷,酒過七分。

兩個人早已忘記言談間說過些什麼。隻記得彼此間曾相互調侃著、哂笑著、嬉鬨著為了一壇酒而扭打做一團。慌亂間,誰碰了誰的手,誰攬了誰的腰,誰拉了誰的衣角,也依稀記不真切了。耳邊,隻留得那朝生暮死的鳴蟲,嘔啞嘲哳的叫聲連成一氣。

追命想是疲憊極了,頭抵著門框就去會那周公,雙臂還不忘攬著懷中的酒。那人卻清醒得很,斜倚著門框,靜默間似在玩味著什麼。低首,看那酒水中竟映著半麵桂影與追命沉沉的睡顏。清輝之下,本就俊朗的側線閃耀著柔和的光暈,眉眼間儘是笑意。原本抵著門框的額頭,不知不覺中一寸一寸的滑下,駝了背,弓了腰,可依舊孩子氣得很。沒來由得的呆住。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手指輕離,酒壇應聲落下,摔碎了一輪桎梏。

那一刹那,冰月散華。

“咦?我竟然睡著了?!”追命一驚,乍然而醒,頭卻“咣”的撞在了門框上。他也顧不得疼,胡亂用手揉搓著就往門外走。“糟了糟了!一宿未回,也不知道是不是生了什麼事端,被師父抓到這個月又慘了。”渾身假裝打了個激靈,衝著那人玩笑得吐出舌頭。

那人也不留他,欠了身,道:“那小人就不礙追三爺的去路了?!還是早回去得好。”

“謝啦謝啦!”言訖,雙手抱拳權當謝過,抬腿便走。方跑出數十步,又佇了足,回身問道:“你到底叫什麼?”

而那人隻是舉起酒壇,向他晃了晃,仰頭一飲而儘。

追命見他不說,也不多問,忽衝他粲然一笑,轉身掠過牆角。

可他卻不知,那人唇邊的笑意早已傾瀉不住,伴著春風,散落滿城街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