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不然。追命,你是太通透了,反而不願脫身其外。”伸出手把茶盞推到追命身前。“茶需物載,而酒卻載物,這又何如?你所躊躇的,無非是你自己心中的魔魘,或是,你自己的偏執。”
追命一怔,道:“師兄,你想說什麼便直說罷。你言語之意我還是曉得的。”有些話題,想避終是避不過的。
“你可是還在因這次調職的事而憤懣?”
“不,我所氣的是北定王的案子。上麵的人都瞎了眼!……屯兵五萬,訓練三載,每年白銀十萬兩,全部都是無可厚非的事實。他怎麼可能沒有謀反之心!我查他的案子都已經半年了,北定王安得什麼心思我再清楚不過!原以為上了公堂就能讓這老狐狸原形畢露,可誰想到就憑那幾句證詞一番搶白,他就讓所有的一切做了白工。我真的氣不過……”氣結之下,追命重重把頭磕向窗框。
“追命,朝廷不比江湖,亦不如江湖,你本該清楚。你我沉浮其中,叱吒儘是妄想。有些事當放手就放了罷,切莫苦著自己。”想攔他,卻發現失去了任何意義。
“但是我不甘心!縱是彆人不懂,師兄,你也該知道我的性子。你現在讓我放手,我做不到!”言儘於此,甩身奪門而去,更卷起一室風塵繚亂了嫋嫋青煙。
“他還是這般執拗。”
“他不是執拗,而是有他自己的執著。”窗外,一青衣絳袍之人赫然踏於碧梧梢上,對著無情頷首而笑。
“不知神通侯已至,無情失禮。望請屋內一敘。” 拂袖,桌上茶盞破窗而出。
“隔窗論道未嘗不是一種境界,又何必現身相見。有些事情看得真切,反而失去了應有的意味。無情總捕,你說呢?”方應看抬手化了杯上的機巧,揭蓋啜抿,隻覺得唇齒間滿是那人的氣息。寡淡的很,卻沒來由的令他欣喜。
“無情依侯爺的意思便是。”重坐定,理了衣襟,打點起一身倦怠,“適才聽聞侯爺論及追命言詞鑿鑿,可你對他不曾了解,卻因何妄下論斷?”
“可你竟也不曾懂他……”幽幽一眼投去,幾許深長,“你我,終歸是‘子非魚’。”
無情低歎,指尖觸上眉間一點朱砂:“說的是。有時候,堪破、堪不破,都是魔障。我們皆置身事外,胡亂評說,哪怕看得再透徹,依是無法。但倘若這世上當真無一人懂他,想也是寂寞如此。”
“此話在理。方某不才,不及無情總捕清明。”
“清明一詞無情尚擔不起,侯爺言過。隻是有一事不知當不當問?”
“嗬,自當講得。”
“成某直言,北定王一案,有橋集團怎會放之不顧?”
方應看信手摘下一片新葉留在手中把玩,隨口回道:“並非不顧,坐等而已。一出戲總是要唱完了才好。”
“哦?”
“戲有戲的門路。主角尚未露麵,提前離席豈非莫大不敬?不等他唱滿了唱圓了,這北定王的斤兩你可拿捏得準?草率出招隻會滿盤皆輸。”
無情早料到他會如此,換了語氣,道:“若他翻天徹地,有橋集團焉能到獨善其身?乾坤能大,你我皆滄海一粟,蚍蜉之力豈能撼樹。”
“但這江山縱是再易其主,依舊是趙家的天下啊。想來又有什麼分彆……”頓了頓,續曰,“所以我亦不懂你。你這般為天下,操的是什麼勞什子的心。”
無情闔上眼,未再回他。這個問題始終是他不願麵對的。他狠不下心拷問自己,為了這破敗的江山這樣做值不值當。他怕動搖、怕後悔、怕就這樣信了方應看的話去,再沒有回頭路……
方應看見他如此,心裡也知了七八分:“既然如此,那方某便不多叨擾了。臨走之前送無情總捕四字……就此告辭。”語罷,逾牆而走。留無情一人獨自於小樓,玩味他丟下的話。
“……身、不、由、已……”思量間,一種不可名狀的苦澀逐漸堆上心頭。睜眼刹那,卻仿若看到那流年的灩瀲倒影,那諸多往日的華麗幻像,與自己擦肩而過,唯餘浩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