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過午後,汴京裡名為長樂的酒肆,已是人頭攢動,客高賓滿,店裡上上下下更是忙亂不堪。這年的春天熱得極早,街上的人一發都換了冬天的厚袍長衫,改了清涼的褂子穿上,可依舊灼人的緊。掌櫃的大敞著衣襟,指使那小二跑上跑下,自己卻躲在台後用汗巾拍打著胸口,哼著小曲兒好不自在。現下雖不是什麼太平世道,但畢竟有錢可賺,自是沒有不快活的道理。商人眼裡,多多少少對一個錢字都是看重的。
“嘿,掌櫃,這幾日生意倒好。”
“哎喲!追三爺來了,裡麵請裡麵請!”掌櫃的一驚,起身忙喚那小二拿來手巾給追命擦汗。
“不了,還要巡街。幫我把這葫蘆打滿就好。”追命把葫蘆丟到後廚,也不坐下,就地和掌櫃胡亂地閒扯散聊起來。
過了一盞茶的時間,終於有個人耐不下性子,側身朝櫃台喊了句“追命!”
追命聽這聲音甚是耳熟,四下一看,還是那位子,還是那深衣裘帽的青年,竊笑著對自己揮手。
“好啊,我還在想是誰,原來是你。”搖晃著手指朝那人走去,粲然笑意躍上眉梢,“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是有緣千裡來相會,追三爺。”那人起身拉了追命在一旁的位上坐定,也不吝嗇,直取了爐上的酒遞與他。
追命張口輕輕一抿便撂了酒盞,淡淡問了句:“你在等人?”
那人也自從容,拭著自己的杯口,道:“獨酌而已。”
追命見狀,半是氣,半是惱,還有星點兒的無可奈何,嘀咕道:“騙人也不看看對象。”又伴著偷喜的甜味兒,續曰,“這酒被溫的時間過長,想是你等的人一直未到,酒涼了熱,熱了卻涼,已失了原有的口感。是也不是?”
那人麵上一臊,轉過身撓著耳後,回道:“隻是感覺故人將至罷了。”鬱鬱的自斟自飲起來。
追命哪裡料到他會這般,趕忙打趣道:“真是,與你玩笑卻還當真。”拾起桌上的酒盞一飲而儘。
那人見追命對他不嗔不怪,立時眉開眼笑。回過身,兩人又是一番天南海北的閒侃。
正是酣談之際,門口恰傳來一聲“害我好找!”,一個青衫藍冠之人蹣跚而入。
“大傻哥?”
“你啊你,讓我白跑了大半個汴京尋你,原是在這裡偷懶……”未及理順氣息,上前一把拉住那人衣袖就往外走,“快與我回去!”
“這,這是怎了?”這下輪到那人一頭霧水,下巴直掉到桌上,心裡禁不住叨念:這是個男人還好,若是個女的,旁人聽了不知道還以為自己在哪裡鬼混哩。
追命豎起耳朵,看看這兩個人究竟在打什麼啞謎,長長段段卻隻聽到屍體之言,一時沒了遮攔,“死人”二字脫口而出。這一聲倒好,引得一片嘩然,大家都轉了頭伸長了頸子,想一探端倪。端的是半晌酒肆裡無一人言語。好事兒的抵不住一片死氣沉沉,不安分的相互遞著眼色;老實點的則大氣也不敢喘;更有膽大的妄自揣測,不時在同旁的耳邊悄聲說上一句:約莫是出事了。委屈了那老板,支支吾吾半天,平時那油嘴滑舌的本事倒是一成也記不得了。想說什麼又說不出口,想轟人又礙著追命的麵子,立在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白白出了一身冷汗。
那人最先回過神來,抓起二人衣襟直接扔了出去,沒頭沒腦丟下句:“這兩個都喝多了!”也起身離了酒肆,留得身後一片哄笑。
“喂喂!誰喝多了!你這個……”追命鮮少在人前如此丟臉,想起適才之事胸口便無端氣結,圍著罪魁禍首左三圈右三圈的轉著,罵人的詞在嘴邊卻又覺得不妥,強迫著生生咽回肚裡。
那人抬手打掉追命對著他比比劃劃的手指,怒聲道:“追命,追三爺,少說幾句又不會死人!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追命雙目一瞋,道:“二師兄不在也輪不到你來教訓我!你那些爛攤子我追三爺還不屑於管了!”一轉身扭了頭,斜倚在牆上,嘟著嘴發起了脾氣。
“這個惹禍的……哦不,這個人……是六扇門的總捕?!”“大傻哥”上上下下把追命打量了好幾個來回,見他一身酒氣,瘋瘋癲癲還口沒遮攔,哪裡像個總捕,不由得心頭起疑。
“你覺得他不像?哼,他還偏是!你啊,有案子還是找他說去罷。”那人見追命這般亦是心頭起火,懶得理睬眼前的麻煩,隨手一掌把他推到追命身旁,也一轉身扭了頭,斜倚在牆上,闔著眼開始打盹。
“大傻哥”知是兩人都在氣頭兒上,一個存心打發他,一個不願搭理他,不敢上前,隻站在身後,小心翼翼道:“小人不知是追命總捕在此,方才失禮,望請……”
追命揮手攔了他的話,道:“唉,算了算了,彆開口總捕閉口總捕的,我追命現在就是一個小小的巡捕,還要承蒙各位關照啊。”一抬眼,見他一頭是汗、滿麵為難,於心有戚戚焉。揉了揉鼻子,又道,“你剛才說屍體什麼的是怎的一回事?可是報了官?你彆急,慢慢講來。”
“回追三爺,小人未及報官。自這命案發生,我便跑了出來尋他回去,好幫我謀個主意。沒想到忙碌了大半個早上才找到他,其他的也就一並沒工夫處理了。不過屍體尚在。”
“哦?這便好。若是方便,勞煩二位帶我去現場一看。”追命衝著那人微微揚了揚下巴,兩腮一鼓,仰起頭不著邊際的看著,不再言語。
“大傻哥”會意了,走過去對那人不知嘀咕了些什麼。不出半柱香的功夫,回過頭對追命道:“使得使得!”旋即拉著二人匆忙上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