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下汴京已近春深,大街小巷裡的春花本是一並綻放了,鮮亮明豔,卻奈何接連幾日的冷雨傾盆而至,葬花銷魂,淹沒了大好的春日景致。人們添了衣,叨叨著這鬼天一時熱得駭人,一時卻又冷得緊,各自瑟縮回屋裡,重燃起暖爐盤算起自家的賬。
原是逆春寒。
窗外,疾雨嘶啞而下,敲著屋瓦,敲著門窗,敲著花木泥石,在黑夜中劃出無數道銀色的裂痕。一葉葉,一聲聲,竟像是替誰哭泣哀號一般,令人不寒而栗。屋內,李壞斜倚在榻上,愣愣的發傻。寶藍的罩衫裡滑出半個膀子,懶散的撒著卻不願去理會。唯有一雙大眼,疲憊但依舊不依不饒的睜著。燭淚墜落,叮當聲響,燃到極致的凝脂紅蠟終是突的一下明亮,然後徐徐熄滅了,留下一道青煙消散在光線不明的屋中。
叩門之音急促而來。
“李壞,他們回了。”
“回了?!”一驚,從榻上一躍而起,“快教他們來見我。”
六子十三拖遝著疲態入了暖閣,早是渾身濕透,麵目縱橫,打縷的頭發似承載不住那雨水一般,禁不住的往下滴答。卻未及李壞開口,二人欣欣然道了句:“二少爺,您吩咐的事皆辦妥了!東西明日便能送到錢莊。”
李壞看著二人橫豎不知說什麼好,隻得連連點著腦袋拍打著臉頰嗬嗬笑了。正要抬手替他們抹去臉上的雨水,卻被二人攔下一齊揭了臉上的人皮麵具,竟哪裡還有六子十三的半分影子。
本是局中局,套中套。
……
窗外呼嘯了一夜的雨終是停了,天邊泛起一抹魚肚般的慘白。
明日,將至。
“謔!追命,你真是嚇死我了!”水芙蓉方推開門,卻見追命插著腰,歪著頭,渾身掛著露水,杵在門口,安靜的如同鬼魅。
“那現在回魂了?”追命翻弄著兩手,劍眉星目間依舊頑劣的很。
水芙蓉見他笑嘻嘻作弄自己的模樣,恨得牙癢,一嘟嘴道:“哼,本小姐不屑於與你這等潑皮無賴理論!你要不在外麵站著,要不就進來坐。不過我可沒心情招待你。”
“不了不了,站在外麵說便好。”追命撫弄一下眉梢,斂了笑意,突然一把扯過她便往屋外走去。
“喂!喂!追命你乾什麼!”水芙蓉被他拖得夠嗆,肚子裡氣鼓鼓的,使勁掰扯著他的手,嘴下也不見消停。
“我有些要緊事要問你。”追命一麵說,腳下也不停。話剛說完,早來到屋外天井,又問道,“芙蓉妹子,我近日聽彆人說見冷血帶了一隊人馬急急忙忙的出京,隻怕是六扇門那邊出了什麼要緊事。我這幾天右眼皮一直跳,也不知怎的,攪得我心神不寧。你若知道就快與我說說。彆害得我整日心驚肉跳的。”
水芙蓉知他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冷眼一掃,不禁埋怨道:“追命,你這個死小子!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平時閒來怎不見你過來?現下有事了反倒來找我。哼,這次我真就不告訴你了。”說著,佯裝氣煞,彆過頭去不再理會追命。
追命拉住她的衣袖好生央道:“彆這麼小氣嘛,我追命好歹也是六扇門的人,有了事總是要過來看看的。芙蓉妹子,你看啊,我這幾日也是忙得緊,待過幾日我陪你出去玩,怎樣怎樣?”
水芙蓉看他一臉諂媚相,甩開手,彆過頭,兩條蛾眉搭作一起:“唉,追命,不是我不願告訴你,是無情大師兄指名這件事唯獨不能讓你知道。你彆再逼我了。”
追命聞此,渾身悚然,不由分說拉了她的領子一聲聲追問:“是北定王那邊出了事?對不對?芙蓉你彆騙我!你知道這個案子對於我來講意味著什麼!”卻見她雙目盈盈,兩手反複擺弄著衣袖,一條好端端的袖子都快被扯爛了,知她也是心苦,不忍再逼她,鬆開手,道,“好,你不肯說我直接去問大師兄!”抬腿要走。
水芙蓉隻道攔他不住,怕他胡亂闖到六扇門惹出禍端,腳下加快兩步堵了他的去路:“追命!等等,我告訴你便是。”即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頓道,“北定王派人攜五萬兩黃金去了江寧府,不料卻在半路被劫,有去無回。冷血此趟出京,為的便是這事。”
追命原是繃著臉,這下卻咧嘴笑了,張開雙臂將她結結實實的抱了一下,道:“芙蓉妹子,你這個情我追命欠下了,改日赴湯蹈火定會報得。”語畢,風翔九天。
整個汴京城,現下,隻有一個人能幫到他了。
這日廣道錢莊倒是熱鬨的很,兩進兩出的門洞開著,進進出出的仆役夥計從清早起就忙著打掃布置,片刻也沒停下。李壞和趙傳站在門口,搓著雙手敲著雙腿,仍不住向四下張望著。
“到底什麼時候會來啊……?”李壞早是忍不住一句嘀咕。
而身旁趙傳則一巴掌拍在他的肚子上,低聲勸道:“還是再等等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