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命聞言,半晌無話,忽仰頭將壇中酒水一飲而儘,摔碎於腳旁,起身便走。
“追命……”
“大師兄,我決定了。即使要上刀山,下火海,闖十八層地獄,入萬劫不複,我也要用我自己與他賭賭看。看看這世間還有沒有天理,人心還分不分善惡;我見到的是真是假,我所做的是對是錯。哪怕最後我輸了,輸到一無所有,大不了還他一顆心一條命去,我心甘情願,到頭來也不枉我追命一生走這一遭。你說得對,我當相信自己的——我沒有看錯人!”
是生是死,管他的。
是對是錯,管他的。
是真是假,管他的。
便是信了、認了、由他去了!
隻要我還在這裡,足夠了……
三日後,長樂酒肆。
照舊是同樣的光景,同樣的位子,同樣的酒水,卻換做那位白衣紅裳溫潤如玉的俊朗青年在等人。兩壇花雕,兩壇女兒紅,八分熱,一等便是三個時辰。桌上的酒溫罷涼透,涼罷再溫,終教他明了,那日李壞在這裡等他,原是懷著是這般情愫。
當時他在賭,如今自己又何嘗不是。
“店家,兩壇花雕,兩壇女兒紅,還是老規矩,八分熱。送到先前窗邊的座位。”
追命乍然一驚。
“這位公子,真是抱歉!那窗邊的位子早早兒的就被人占上了,說是等人。人家是官家,我們這種小老百姓得罪不起。您還是另擇它坐罷。實在對不住了。”
那人微微頷首,悻然轉過身去,猛一抬頭,正好對上了追命如黑曜石一般堅定的目光,竟愣愣的呆立在原地,再挪不動步子。卻是追命看著他癡傻的模樣先笑出聲來:“怎的還不過來坐?讓我追三爺白白等了一個上午,一會兒定要罰你!”說著,衝他揚起手中的酒盞,一飲而儘。
李壞見他這般,揉搓著雙手嗬嗬笑了,撿了追命對麵的位子坐下,拱手道:“小人何德何能,竟勞煩追三爺在這裡等我,當真折煞我了。”
追命一撇嘴,連擺手道:“呸呸,什麼折煞,說話也不挑些吉利的,滿口胡言亂語!你說過,你一次,我一次。咱們算是扯平了。”即抬手取了爐上的酒遞與他。
李壞喝了一口便撂下酒盞,咂了咂嘴,道:“追命,此時我是不是當說一句:這酒被溫的時間過長,想是你等的人一直未到,酒涼了熱,熱了卻涼,已失了原有的口感。是也不是?”話音將落,兩人皆伏案大笑不止。
“你原來記得這般清楚!”
“你也不賴啊。你剛進來的時候,我還教這世間又生出另一個追命來了!”
“在我看來,一個追命就夠了,要是有兩個還不得天下大亂!
“誒誒,彆光顧著說我。要是有兩個李壞,也一樣!”
這兩個人但凡見麵,嘴上便免不得磕磕絆絆吵鬨一番,把平日裡的機智穩重瀟灑萬千全丟個乾淨,剩兩個孩子笑得毫無心機,沒有防備,隻爭這片刻忘卻煩擾的時光。
“好了,彆笑了。咱們兩個這樣讓店家怎麼開門做生意。”追命揩去眼角笑出來的淚一把扶起李壞的肩頭,卻見他也是笑得涕泗橫飛,眼淚直流,差點一個沒忍住又笑出聲來。
“對了對了,好歹你提醒我,恰有要事要與你說。”
追命一聽這話,當下來了精神:“嗯?可是我讓你幫我查的事有了眉目?”
李壞撓了撓後腦勺,喃喃道:“是,又不是。”
追命聞此,似半惱挪揄道:“你小子在這個時候還與我打啞謎。有話快說,要不我可走了。”
“嘖,又沒說不告訴你,看你猴急的。你可聽好了,這幾日我雖沒從黃金一案中打探出什麼線索,卻意外聽到彙泉行將於明日送一大批金銀入京。即使摸不清數目,想也是什麼見不得光的東西。行動的時間定在子時三刻。你不一直叨念著要把彙泉行端了,這次怎樣?”李壞彆過臉,衝著追命壞壞的笑了。
“李壞,真有你的!這都能讓你扒出來。”略一思忖,又道,“既然如此,那就送佛送到西,勞煩你明天深夜與我走一趟嘍。”
“三爺哪裡的話。這等小事,李某責無旁貸。”
追命望著他眉開眼笑:“彆恁地光耍嘴皮子。念在你辦事有功,今天便不罰你酒了。不過……”一雙星目直勾勾盯著李壞溜溜打轉,見他還沒有醒過悶兒來,腳底抹油,再一轉眼竟消失的無影無蹤,“記得幫我付酒錢!”
李壞聽聞他留下的話語,聳聳肩,搖著腦袋無奈笑了。這個人,怎麼生得如此古靈精怪。
算了,認了!
翌日深夜。
子時三刻將過,南薰門外已是燈火通明。彙泉行此行人馬,全部落網。
“追命。”
“李壞,怎的了?”
“剛才我讓手下的人點過了。彙泉行押解來的黃金,不多不少,正是五萬兩!”
“五萬兩?!”追命渾身一滯,忙回身翻開一旁的朱漆木箱,見上麵一層黃金底部果然刻有篆體北定二字,不由得長長籲了口氣,“李壞,叫人把這些箱子封了,先送到廣道錢莊。現下夜深了,我明日帶六扇門的人前去查取,這樣可好?”語罷,回過頭衝他輕巧而笑。
李壞被火焰熏得掙不開眼,模糊中隻看見那個站在人群中孑然一身的人兒對著他笑了。
那一笑,亮若羲和。
此時此刻,沒有人會料到——第二日,原封未動的木箱內黃金卻被調包,唯剩一層璟王府的贓款,餘下的皆為仿造,以假亂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