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陰】 消息這東西輕的很,風一吹……(1 / 2)

消息這東西輕的很,風一吹便散的到處都是,更何況是彙泉行落馬的消息,沒幾天便婦孺皆知,街頭巷尾紛紛揚揚地說個不休,竟連六扇門都被攪的不得安生。彙泉行,廣道錢莊,北定王趙璟,劫金案,詭譎的交織在一起,真真無法可想。虯盤著筋絡的雙手猛地一鬆,禁不住仰起頭一聲長歎。與追命說的話也不知他能不能通曉,自己胡亂想出的法子,本就失之立場,隻盼他彆走到無法挽回的境地就好。彆過頭目光重落回書案,又是一封匿名信箋,不由得啞然失笑。同樣的字跡,同樣的紙筆,那個人何時連避嫌二字都忘的乾淨了,該說他是書生心性,還是劍客豪情。不識山高路險,不知水深火熱,算計了江山竟把自己也算計進去,他究竟安的是哪般心思?想讓他效法虯髯歸海,霸王黜兵,卒於山野之中,湮於黃土之下,當真困難的緊。且罷,他那種人生而不凡,又何必困龍於淵,隻是不能任著他這般玩鬨下去了。傾身露出一個略微疲憊的笑,揮毫落墨:

師弟冷血,自府中一彆,數日有餘。念爾奔走勞頓,心有不忍。然今情勢有變,非一人之力企及。兄不能自脫,無以終事,隻望速去江寧之地,繩以林泉之人。其間種種,不儘詳述。輕重緩急,弟自斟酌。兄臨箋而拜,謝之以蒼生天下。

盼汝當歸。

書罷擲筆,一室寂然,抬手撫上酸脹的眉心。一肩是家國,一肩是愛恨,眼前是糾糾錯錯,真真假假,自己一字一步斟酌著方能走到今天,卻不知還能撐多久。都道是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天下不負卿,如今看來皆是虛妄。一步錯,步步錯,可這世道哪容得他這般錯下去。何其殘忍,何其難忍。遂鳴掌喚來刀童,差人把信送了出去。

隻得是車至山前,船到橋頭——走一步看一步罷。

到今日便是四日了,黃金失蹤一事還沒有線索。追命支著額頭的手肘一沉,猛一個打驚,從夢裡掙了出來。那當真是夢?空蕩蕩的酒肆裡滿是碎裂的杯盞,腳下肆虐著辛烈的酒水,看不見人,一柄飛刀卻向自己飛了過來,將他當胸劈做兩半……桌上跳躍著孱弱的火光,他爭持著從榻上爬起,方覺裡衣已被汗水濕透了,緊緊地貼在身上。抬頭見窗外,天灰茫,厚重得很,直壓的人透不過氣,看樣子便才四更罷,竟突然莫名其妙的擔心起來。平日裡自己對這些事裝模作樣的從不過問,熬到今日,饒是他的性子,終於熬不住了。簾外傳來“滴答”聲響,更漏迢遞,追命不由得微微一愣。不知怎的——或許是那個夢罷——渾身一悚,薄薄的起了一層栗子。匆忙的束發著衣,他知道,當去找那個人了。

當追命推開老樓的木門時卻愣住了。隻見李壞正立在門前,滿身露水,沾濕鬢發,疑惑他是否在庭院中就這麼呆站了一夜,可又不好相詢,摸了摸鼻子訝然問道:“你這是在做什麼?”

“年年歲歲,月華如練,人是長千裡。我隻道想見你了,便過來了。”話語中挾著三分酒氣,低沉喑啞,教人摸不到情緒。

夜很重,重到二人看不清彼此究竟是什麼表情,不免一時無話。最後,還是追命架不住一片沉寂,先嗬嗬的笑了,心道:有些事情終究當與他講個清楚。上前一把牽過李壞的手臂,一招雨打飄萍躍上屋簷,駕風而去。

……

“你不問我帶你去哪裡?”

“多此一舉。天寬地廣,你在,我在,足矣。”

……

“就是這裡,到了。”追命揚手一指,順其而望,原是汴京城外雲苑山林。

李壞蹙眉笑道:“好端端的跑來這裡作甚?”這家夥,“逢林莫入”的這等老生常談的話都能當成耳邊風,真不知他是不長記性還是沒有常識。

追命沒有應他,昂起頭,眯著眼,透過指縫眺望著山頂的光景,兀自往下講道:“記不清是哪一天了,我看到一個人站在山頂。當時我很好奇他看到了什麼。是畫堤煙柳,花褪殘紅,還是亂雲千裡,丹霞蔽日……我本想等他下來之後去問他,可是最終我還是決定自己爬上山頂去看個究竟。因為有些事必須自己去體會,就像有些人必須自己去了解一樣。李壞,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偏過頭看著他,挑起眉梢笑了,“走罷,上山去看看。”

已惜春近,山上的青棠卻開得正盛。追命跑在前麵,夜涼如水,層層壓壓,卻也擋不住灑在他身上的月華,一席白衣朦朧的幾乎要溶入斑雜的青棠花蕊。李壞覺得自己的眼睛不夠用了,隻見得白蒙蒙的一片,直教他分不清是人還是花。幾次想要伸手去抓他,竟怎樣都探不到,不由得害怕起來。那是他第一次感到追命離他那樣遠,遠的如同謫仙一般不可企及。他害怕那個人在他前麵這樣走著,一個不留神就會消失的全無影蹤再難尋覓。他覺得自己該說些什麼留住他,卻沒料到話一出口竟是一句:“追命,我對不住你。”

“嗬,沒有什麼對住對不住的。過去的便讓他過去罷。”追命佇了足,回過身露出一抹笑容,眉眼間被那綠萼紅蕊襯得少有的幾分純淨。

李壞被這笑攪得亂了方寸,抬起頭深深望了他一眼,腳下不自覺的加快了幾步。他沒有想到,這一眼中竟流露出一絲連他都未曾察覺的東西。憐惜,心疼,抑或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全被追命正正看在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