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明亮的光落在對麵人臉上,映出那一雙過分淺的眼瞳,纖長眼睫也不安顫動著,似乎想躲,卻還是停在了原地。
謝執在原地駐足片刻,定定望著林橋,過了片刻,他忽然伸手取出一副平光鏡戴上,這才收了手機,走過去。
“又沒帶護工出來嗎?”
熟悉的聲音響起,林橋意外抬頭,撞進一雙深黑的眼。
謝執止步,恰巧停在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微笑著望過來。
他眉眼冷峻,哪怕笑時也難以接近,低眼看人時,也很容易給人帶來一種被審視的恐懼感。
但那副平光鏡削弱了他的攻擊性,讓他整個人變得溫和了一些。
在暖色的夜燈與昏暗的夜色下,林橋憑借著聲音與內容認出眼前人。
“是您。”他有些意外,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這個男人。
“是我。”謝執提醒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林橋語塞,再次解釋道:“我不是病人。我那天是去看望我的……親人。”
謝執無言,隻是上下打量了一番林橋。
他能看出來林橋被特意裝點過……可他眼尾壓著的憂慮,比上次見麵時還要多了。
二代們多都放縱,更何況林橋這種年齡,是最愛玩的時候才對。
目光在過於瘦削的腕骨上停留片刻,謝執臉上是很明顯的不信任。
但他並沒有多說,而是後退幾步,讓出距離,同時伸手做出一個邀請的姿勢,“要一起走走嗎?”
林橋遲疑。
他並不是自來熟的性子,再加上不知什麼時候父親就會來找自己。可拒絕也不是他的強項。
男人顯然走慣了談判場,在他猶豫的十幾秒內,一錘定音道:“往前走是這處山莊有名的曲水橋,我雖來了多次,卻也沒看過。再者說,林……”
說到這裡,他有些厭煩地皺起眉。
在方才的會談中,林鴻暉始終避而不談正事,卻反複提起他的小兒子,再想到去年林家透露出來的意思,他頓時不耐,索性起身就走,隻留助理在那裡洽談。
若是林鴻暉再扯東扯西,那他並不介意讓第三方介入。
他避開那讓人不愉快的名字,隻道:“宴會結束,至少還需半個小時。”
話都說到這份上,林橋更不好意思拒絕他了。
兩人一路向前,不知是不是林橋的錯覺,身旁人刻意放慢了腳步。
……是在照顧“病人”嗎?
林橋有點無奈,但現在再開口解釋就更顯得突兀了。
一路無言,不多時,耳邊水聲潺潺,再走近幾步,岸邊燈光恰好,水色瀲灩。
林橋走到橋上,低頭望下去,便見幾條錦鯉正奮力逆流而上。這罕見的一幕瞬間扯緊心神。
他凝神細看,有魚掉隊,便心弦緊繃,忽而又聽一聲清冽水聲,是錦鯉撲騰著躍出水麵,他便微微笑起來。
看了不知道多久,那魚終於到了最後關頭,隻差縱身一躍,他也跟著掌心冒汗,大氣都不敢呼,唯恐那細微的氣音會驚擾錦鯉,待到錦鯉積攢夠了力氣,縱身一躍過了龍門,他才終於長舒了一口氣,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已經緊張得發了汗。
隨後,他意識到自己讓謝執久等了,很是歉意地望過去,卻猝不及防對上了一雙專注凝望他的眼。
他被嚇了一跳,下意識避開目光,再抬頭時,謝執已經低下頭,同旁邊人談笑起來。
……是錯覺吧。
沒多久,耳邊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沒等他想好抬頭的時機,就聽到謝執自然而然道:“抱歉,久等了,老板是我朋友,就多談了幾句。”
說著,他自然而然帶過這個話題,雙手撐在橋邊,低頭望了眼簇擁的魚群。
他像是在等待什麼。
林橋心中疑慮,安靜幾分鐘後,眼前卻忽然漾開一道明光,是河水儘頭飄來無數河燈,伴著鱗躍,老板就站在河邊,用滿是愛憐的目光看著小溪,道:“此處魚群景盛,是十幾年前剛開業時,由我父親購置的,起初隻是幾尾小魚,那時我還年幼,並不認為它們能活下來,時時逗弄恐嚇……但後來,居然也在這小小溪流中繁衍壯大……”
林橋聽得入了神,沒注意到身旁人正盯著他,用一種極為專注的目光,卻又像是打量與審視。
老板彎腰撩起一捧清水,微微笑了,問:“客人最近,可是學業上有困?”
林橋怔了一下,他遲疑著,事實上他明白,隻消聽從母親的便好,像過去一樣……
老板又笑了,他篤定道:“無礙。你看——”
他伸手指,林橋下意識順著去看,便見錦鯉紛紛順遊而上,追隨著最初那條,飛身而起奮力越門。
“傳說,唯有緣人得見這魚群躍龍門。”老板道:“見者此後,心想事成,順遂安樂。”
心想事成,順遂安樂。
正是他現在最迫切渴求的。
奶奶的病,自己的學業,還有母親……
他有些晃神了。
老板與謝執對視一眼,在其中看到了他對自己自作主張的不滿。但老板並沒有繼續開口,隻是微微笑著,帶著一種萬事自在掌中的篤定,轉身離去。
耳邊水聲依舊潺潺,夾雜著錦鯉躍起帶動的嘩嘩聲,林橋恍然聽到身旁人道:“所以,你叫什麼名字?”
“……林橋。”他道:“我叫林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