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明媚的陽光傾灑在森林小屋的門上,水一樣的清潤顏色。
突然,一陣空氣鼓動的悅耳聲響驚破了寧靜,下一秒,一道火紅的影子箭一樣從森林深處飛了出來,直直朝小屋的門衝去,然後——
“砰”一聲大響,直接撞在門上,緩緩滑了下來。
“嗯哼……”撞在門上的家夥發出了低低的痛呼聲,抬頭時,露出了幼小火龍還未展露猙獰的可愛臉龐,大嘴裡還叼著一隻奄奄一息的動物。背後,一對小翅膀亂七八糟地撲扇著,想要讓自己站起來,卻完全看不出成功的跡象。
——這是……
——啊,對了,是我小時候。真傻啊。
斬月人默默地俯視著這一切——俯視,啊。
他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懸空站在天空上,仿佛神明般注視著這記憶裡的一幕。下意識地,他伸出手在眼前晃了晃——半透明的。
是我的靈魂回到了記憶裡麼?
不待他想清楚,小木屋的門已經“嘩”一聲被拉開了,門後,女人的聲音提高了嗓門,清脆而明亮。
“月人?跟你說過好多次了,還沒有完全掌握飛行的技巧就不要衝這麼快啊,真是的!看看,又撞在門上了,小心撞壞了頭以後變成傻瓜。”
伴隨著這樣的聲音,一隻手從門裡伸出來,嫻熟地揪住小龍脖子背後的肉,像拎小貓一樣把它拎了起來。
看到這隻手,空中的斬月人霎時瞳孔微縮,雙唇動了一下,卻沒能喚出那兩個字。反倒是被拎在空中的小龍張牙舞爪開始大喊大叫:“放開我,放開我啦!討厭,最討厭被這樣拎著了,像個傻瓜一樣——放開我,媽!”
“月人本來就是傻瓜,像你爸爸一樣。”女人理直氣壯地說完,動作卻忽然滯了一下,顯然是看到了從小龍嘴裡落在門前台階上的東西。下意識地,她走出門俯身撿起那東西看了一眼,明脆的笑聲頓時響了起來。
“什麼啊,是野雞呢,月人真是越來越能乾了。”
聽到母親的讚揚,爪子亂揮的小火龍立即僵住了,彆彆扭扭地移開腦袋哼了一聲。
女人一手拎著小龍,一手拎著死雞,悠悠道:“好,在月人的努力下,今天我們已經有晚餐了。”
“喂,媽。”小火龍忽然叫了一聲。
“什麼?”
“那個人……”小龍的聲音低了一點,彆扭半天,終於吱吱嗚嗚地說:“那個男人,今晚會來嗎?”
女人的表情微一怔,隨即露出了柔和的微笑:“不可以哦,才不是什麼‘那個男人’呢,要叫‘爸爸’……月人的父親是很了不起的人,每天都有許多重要的事要處理,隻有做完這些事情,他才能來看我們。”
小龍的表情暗了一點:“也就是他不能來啊。”
“有媽媽也是一樣的。”女人隨手把死雞扔在門廊,拎起小火龍抱在了懷裡,在他兩眼之間印下了一個小小的吻,抬頭時,笑意清淺:“今天月人還沒有練琴呢,快去吧。”
小龍在媽媽懷裡不情不願地哼了兩聲,長長的尾巴垂了下來,嘴邊還沾著一根雞毛。
……
——媽媽。
——媽媽……
半空中的斬月人注視著陽光下的母子,心中的情緒紛紛滿漲,幾要溢泄而出,卻偏偏無法順暢地化成那本應輕而易舉的呼喚聲。
……媽媽。
半透明的火紅瞳眸,深深地倒映著門廊下懷抱小龍的女人。
那一頭耀眼的雪白長發,微笑時盈滿亮光的明紅雙眸,注視著自己時柔和又期待的表情,是他再也找不回的……找不回的,溫柔歲月。
她的笑容太耀眼,刺痛了他的眼睛。突然間從骨髓深處綿密生枝的恨意,纏繞出了枝枝蔓蔓的恐懼。
像乍一眼看到毛蟲時,從腳底滲透爬行而上的冰冷懼意。
曾經無法保護母親的父親,是不是日日夜夜浸泡在這樣蒼白無力的憎恨與恐懼之中?憎恨自己的軟弱無能,憎恨自己的微不足道,憎恨這樣渺小的自己卻想要占有她的心情,憎恨自己無以自拔的愛——以及與此等量的恐懼。懸浮在深空之中緩緩旋轉著、無法穿透光線的、碩大無朋的愛與懼。
如果……沒有如果!
讓我像害怕毛蟲一樣深深地害怕著的,隻是這一件事……這一件事而已——害怕不能保護你!
……寂殺!
暴雨傾盆而落,沒有半點停止的跡象。
“喂,喂,小飛飛。”炎烙瞳忽然大驚失色地招手呼喚冥櫻飛過來:“剛剛我看見他的嘴動了一下!”
一直注視著森林的冥櫻飛聞聲一怔側目,碧綠瞳光在斬月人一動不動的背影上停留片晌,回頭淡淡道:“你看錯了。”
假如麵前有桌子的話,炎烙瞳肯定已經把它拍得“砰砰”響了。
“絕對沒有!”他索性在斬月人麵前盤腿坐了下來,氣呼呼地瞪著那張蒼白冰冷如同大理石的臉,想要捕捉到更明確的證據說服冥櫻飛。
但,一分鐘過去了,兩分鐘過去了……十分鐘過去了,他什麼都沒發現。
眼前佇立不動的少年,他的黑發雖因保護層的存在而依然乾燥,但眼睛卻被深深埋沒在發絲之後,不向人訴說任何情緒,不允許任何光線靠近。
忍不住,炎烙瞳歎了口氣,低低自語:“不要這樣……你可是梅農維拉啊。”
梅農維拉——這對他來說,絕不是什麼高高再上的陌生姓氏。
那是……家人般的存在。
在他剛剛為冥櫻飛解開焰囚術,從後者口中得知那個與他一路同行的火眸少年竟然姓梅農維拉時,確實感到了巨大的震驚。但現在,看著這樣的斬月人,他隻覺得擔憂萬分。
“我說啊,小飛飛……”他低聲道:“他該不會永遠就這樣了吧,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冥櫻飛依然盯著森林的方向,心不在焉地說:“辦法大概是有的吧。”
炎烙瞳迅速回頭:“是什麼?”
“假如雪寂——嘁,她不會出現的,算了,你忘了我說過的話吧。”
自始至終,他都是那樣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不明所以的炎烙瞳怔怔良久,長歎一口氣。
斬月人站在木屋牆角,注視著一個看上去隻有八、九歲的黑發小男孩坐在鋼琴邊心不在焉地敲鍵盤,清脆流淌的旋律散漫卻悅耳。
較之上一段記憶,這次的“斬月人”年紀似乎變大了一點,雖然仍是小屁孩,但已經可以長時間穩定地保持人形了。窗外,黑夜飄雪,牆上的掛曆表明今晚正是一年中最快樂的時候——除夕夜。
毫無來由地,眼前寧和的景象讓牆邊透明的斬月人感到了些許隱微的不快——
——似乎……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了,這個晚上……
念頭還沒落定,鋼琴旁的窗戶忽然“哢嚓”一聲破碎,彈琴的小月人條件反射地回頭,不偏不倚地被從窗外直直飛進來的石頭砸在了臉上,鮮血立即從鼻子裡流了出來。
外麵傳來了孩童尖利嘲笑著跑遠的聲音。
——是了,就是這種事情……總是這樣,總是這樣。
——媽媽沒有像寂殺一樣通過佩戴龍族神經來偽裝氣息,周圍鎮上的人雖然不知道她是骨龍,卻自始至終都將她看作不能容忍的異類。一旦抓住機會,就將惡意向她傾倒而出。
——不可原諒。
——不可原諒!
——要是,有人竟敢這樣對寂殺的話……
“誰!”小月人也霎時火大,跳下琴凳衝到窗前,雙臂敏捷地扒住窗沿剛要爬窗而出——
“月人,可以了。”
熟悉的女人聲音,讓兩個斬月人同時身體微僵,回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