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斯特斯善意補充道:“我猜是因為,他不僅是櫻飛的兄長,更是波茨坦丁王朝的當朝太子——一個可以解釋一切追求力量之舉措的身份。很顯然,這次將要拍賣出去的誕滅之戒讓他動心了。”
雪寂殺明白了。
命運總以人智不可預知的方式悄然糾纏。要不是魔族王太子派出那位臉上有燒傷的心腹盜走誕滅之戒,波塞冬拍賣行就不會在傭兵公會發布任務尋找被諱名為X的戒指;炎烙瞳沒有接下任務,自然不可能和斬月人、冥櫻飛相遇,烏茨克城會幸免於難,斬月人不會墜入迷狂,事情的發展將會截然不同。
旁邊,淩千翼用毫不掩飾的厭惡眼神盯著那枚戒指,很顯然,在見識了它堪稱詭異的毀滅性後,它的存在根本不可能被他原諒。不過,從當下的情況看,很難判斷他不能原諒的是戒指還是小精靈本身。
“你應該把這種東西收好,而不是任由它被人研究開發——更彆提在出發去找它之前還假裝自己是被人販子拐賣的可憐小孩。”他輕蔑地說。
艾斯特斯試圖表現得鎮靜一點,卻沒能完全忍住悄悄把戴著戒指的手往衣服後麵藏的動作。
“你們的命運相互交纏,而千翼……千翼是牽動變化的重要絲線。”艾斯特斯垂下了眼瞼,似感到慚愧般,臉上泛起了淡淡的紅:“我隻是想看看……由櫻飛引起的這場風波,最終會變成怎樣……對不起。”
“我引起的?”冥櫻飛迅速問。
小精靈的臉“刷”一聲紅了,局促不安地扭著衣角。考慮到他曾創造的一切奇跡,現在這種表現隻會讓人感到一種強烈的違和感。隻聽他低聲說:
“我,我弄丟了誕滅之戒……但我弄丟的東西不止那一樣……對不起,我總是這樣丟三拉四的,一不小心就會弄丟重要的東西——呃,有些東西也不是那麼重要,所以我恐怕沒有那麼地……那麼及時地……去把它找回來。你知道,有時候人會犯懶……畢竟不停地插手乾預正常軌道,這聽上去很不像話——當然了,肯定是我的錯,我不是在辯解……”
“……”對麵三人腦門掉下三道黑線。
同時整齊飄過他們腦內的文字是——這家夥,他真的知道自己在講什麼嗎= =
“……即使被千翼責怪也沒有辦法,總之……我弄丟了我的日記本!”
像鼓起勇氣承認什麼重大過錯一樣,艾斯特斯喊道。
淩千翼凝固了一下:“我才不會因為你丟了日記就——”
小精靈無地自容地閉上了眼睛,囁嚅道:“但,這本日記更為人熟知的名字是……”
冥櫻飛的臉不為人知地變白了。他死死盯著艾斯特斯,仿佛波茨坦丁的王冠就擺在那裡。可是事情的發展並沒有因為他的緊張而有所改變,從艾斯特斯嘴裡低低吐出的,依然是他隱隱預料到的、那個匪夷所思的詞語——
“……大預言書。”
……
一刹的寂靜後,冥櫻飛緩緩站直了。
但似乎有什麼支撐著他活到今天的力量被無可挽回地抽走了。
良久,他露出了一絲很難琢磨的笑意,如感疲倦般垂下了眼瞼。
毫無征兆地,他用顯得誇張的動作行了個標準的覲見禮,一舉一動都透出自暴自棄的瘋狂,卻絲毫無損於他的優雅。相反地,這樣無比清醒的狂亂讓他連五官輪廓都顯得妖異起來。
“我一直以為您隻是個神話,但沒想到,我竟然能親眼看到活生生的您……”他畢恭畢敬地微笑,飄灑的黑發遮住了右眼,半麵陰影斑駁起落。然後,他朝艾斯特斯抬起了眼睛。
那眼瞳綠得像劇毒藥劑。
“……創世神大人。”
儘管已經猜到了答案,但這詞語被真正說出來的瞬間,淩千翼依然感到了輕微的暈眩。隻不過一刹的沉默,變故已經發生了。
“哈哈哈哈……”
大笑聲陡然爆發又陡然停住,在空氣中蕩開一陣悚然的波紋。冥櫻飛後退數步,臉上帶著殘存的笑意,眼中尖銳的碧光卻難以分辨是痛苦還是瘋狂。艾斯特斯驚慌地看著他,嚇得說不出話來。
突然,雪寂殺驚叫一聲:“彆——”
已經晚了。
冥櫻飛猛然轉身,徑直朝遠方冒泡的岩漿湖衝去,快得由不得任何人阻止。下一瞬,沉悶的“撲通”一聲吞沒了少年的身影,隻有火湖上翻滾的氣泡麻木地為消逝留下最後的記錄。很快,連這樣的記錄也消失了。
硫磺氣味包裹著一片沉寂。
生命消逝得近乎敷衍了事。
不知道過了多久,雪寂殺才盯著火湖艱難地吐出一句:“他為什麼要……這麼……”
艾斯特斯的眼睛裡浮起了白霧,近乎機械地回答道:“冥主撒旦得到了《大預言書》,他是這世界上最擅長操縱生死的人。他為《大預言書》賦予生命,將它寄托在了赫辛三世側妃的子宮裡……這個孩子後來繼承了‘安卡琉親王’之號。”
“櫻飛九歲的時候,撒旦曾接觸過他一次,將他存在的本質毫無保留地告訴了他。自那以後,《大預言書》的力量在櫻飛身上慢慢覺醒,但是在他的潛意識裡,他一直拒絕相信自己是如此可悲的存在……你們恐怕不知道吧——”
小精靈垂下了目光,眼底青玉般的細碎光芒,不知是溫柔,還是悲傷。
“——櫻飛很愛他那已經去世的母親。”
“在水墨·赫拉茨之前,母親是他唯一真正愛著的人。”
熔漿慢吞吞、無所事事地翻滾著,遲鈍得讓人心生恨意。
所謂“自我之存在”,這種東西和火湖中的氣泡一樣,輕易地滋長於最熾烈的溫度中,卻也可以崩塌於眨眼之間。
竭力掙紮著的人生,不過隻是一句漫長的謊言。
“啪。”
又一個氣泡裂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