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斬月人從力竭昏迷的狀態中恢複了過來,可卻有什麼東西隨著他的清醒而消失了。他依然和她說話、玩笑,可她卻能清楚地感到他態度中的疏離。每次當話題轉到與雪寂滅的最終一戰上時,他就會閉上嘴巴,懶洋洋微笑著不置一詞。好幾次,她看到他獨自坐在庭院欄杆上眼神冷淡,即使靜坐不動,身上也散發著陰鬱的氣息,嚇得店主的孩子們大氣都不敢出,為此老板娘已經私底下和她抱怨過好多次了。
一直期待著你眼底能重新燃起火焰的我啊……
“……是太樂觀了麼?”
輕語聲中,她垂下了眼瞼。
身後的腳步聲頓時息止。
一時衝動地說出這句話,雪寂殺竟覺得舒服多了。仿佛一塊壓在心臟上的沉重鐵板被掀開一樣,積壓數日的委屈與惱怒不受控製地噴了出來,幾乎是出於惹惱他的惡作劇心態,她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對了,似乎還沒來得及和你說——”
一頓之後,她的話音悠然落定。
“——謝謝你真的來救我……月人。”
陽光順著屋簷滴落,沾濕了她腕上的紅薔薇。
——如果我遇到了危險,你會來救我麼——像童話裡拯救公主的王子一樣?
——無論何時何地。
曾經的諾言映著此刻身後的一片寂靜,顯得毫無真實感。等候數秒,她的心沉了下去,把杯子放在欄杆上,起身離開,默念著四個字——
不要回頭。
他……已經不是那個在布羅鎮上放肆大笑著戲弄小混混的少年了——那個傲慢、狂妄、總是顯得幼稚,卻明亮熾熱得像會灼痛人皮膚的斬月人·梅農維拉!
現在站在那裡的,是一個她琢磨不透、也不許她去琢磨的……
“我在害怕。”
輕語聲驟然截斷了她幾要湧出眼眶的淚水。
“我還是……在害怕。”他背對著她站在陰影裡,用有些古怪的聲調自嘲地說,“似乎沒那麼容易擺脫這種情緒,是不是?”
感覺過了很久,她才有一點把握能平靜地開口說話:“怕什麼?”
“怕你會遇到和我媽一樣的事。”
他的聲音仿佛一整年沒說過話一樣沙啞。
這一瞬間,雪寂殺感到那些壓在心頭的鈍痛情緒全部化成一把重捶,在她後腦勺上狠狠敲了一下,讓她頭暈眼花、天旋地轉。她想忍住不要表現得太過震驚,不要說出出格、不夠淑女的話,更不要把……突然撞進胸腔的釋然寫在聲音裡,但卻全部沒有成功。
“笨蛋!”
她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尖銳的聲線,猛然回頭盯著他的背影,滿臉都是難以置信:“這幾天你就在擔心這種事情?一直以來你就在擔心這種……這種讓我不知道該怎麼評論的事情?月人,我一直以為你很聰明——”
斬月人像被刺到一樣轉身,但卻隻狠狠瞪著她不說話,感覺像是被氣糊塗了。
雪寂殺仍然沒有從驚訝裡恢複過來:“——你隻意識到我是……是和霜無夜大人一樣的骨龍?這就是你對我的全部認識嗎?天哪,你真是太不了解我了,我甚至開始想,當時你在奧蘭托城的大街上挑戰我時,我是不是應該立即答應,事情就不會變成今天這樣——”
“要是你願意現在也可以。”斬月人冷淡地說,看上去真的生氣了。
“不,我才不要和你動手呢,我沒把握會像喜歡現在的你一樣喜歡變成殘廢的你。”
“這是什麼意思?”
“哦,你真的是個笨蛋。”雪寂殺扶住額頭,放緩了語氣:“沒有人會像侮辱霜大人一樣侮辱我,更不會有人像殺死霜大人一樣殺死我。我一點都不想說出這麼直白又自以為是的話,但沒有辦法,都怪月人是個笨蛋。”
她輕輕喘了一口氣,垂下手輕聲道:
“嫁給聆藍先生的霜大人失去了曾經引以為傲的力量,而我沒有。”
這話說出口的瞬間,斬月人本來就蒼白的皮膚奇怪地變得更白了。火眸之底清晰地倒映著庭院中間的影子——雪白長發安靜地擁著嬌小的她,她揚臉注視著他,然後,輕輕彎起了眸子。
“哥哥說,我是為了自己可以不顧手段的魔鬼——也許真的是這樣。因為我啊,很早以前就已經下定決心,凡是想破壞我所珍視之物的人……”
陽光落在了她的睫毛上,亮若融銀。
一如她溫柔輕盈的微笑。
“……我隻好很抱歉地把他們——統統撕成碎片。”
哪怕要犧牲其他人所珍視之物。
哪怕要踐踏著其他人的屍體。
哪怕要撕裂延續千萬年的規則。
我隻是想守護我欲守護之物——而此刻,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你。
如果保護我自己、才能保護你的心意,那……從今天開始,就讓我真正成為為了自己不擇手段的魔女。
不管怎麼都好。
隻要想要看著……永遠地看著你眼底的火焰。
那讓布羅鎮上空的紅月都黯然失色的熾烈火焰。
似有一道微弱的光劃過腦海,忽然地,似乎可以明白哥哥的心情了:舍棄喜怒哀樂,去誓死追求的那個東西——不可動搖的堅定。
因為啊……
她低下了頭。
……隻有當堅定不可動搖時,幸福……才是不可動搖的。
杯子被撞翻、液體潑濺的聲音讓她驀然驚覺。來不及抬頭,整個人已深深陷入了狂肆卷來的烈焰裡。被這樣非常粗暴、一點都不溫柔地嵌進他的懷抱,她卻依然不太敢確定這是不是真的,過了很久,才堪稱小心翼翼地問道:“你……不害怕了?”
頭頂,斬月人冷笑了一聲,聲音卻異常柔和。
“還是很害怕,恐怕得這樣怕上幾千年了。”
他語氣裡一種太有把握的成分讓她頓感不爽,忍不住抗議道:“我隻是答應和你交往看看,可從來沒有說過要……”
“……嫁給我?”他善解人意地接下了她的話。
一股冷熱混雜的情緒順著脊椎直撞上臉,一時間,竟不知該怎麼反駁,隻下意識地扯緊了他的衣角。
然後,悄悄把臉埋進了他懷抱更溫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