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蘭托城的初春依然很冷,在一個粗枝大葉、牢騷滿腹的人眼裡,除了表示當前月份的單詞換了一個之外,沒有任何征兆表明現在已經是春天了。但,隻要觀察者稍微細心一些,就一定能注意到偷偷溜出溫暖巢窩、開始在窄巷子裡四處遊蕩覓食的貓咪,或者摸上去不再那麼冰冷僵硬的秋千鐵鏈和水果店前擺出的新年第一撥霧月果,再要麼乾脆是“冰屋”甜品店每天早晨新鮮出爐的卡絲瑞果餡餅——全城人想念了一整年的春季特供品。
如果觀察者再仔細一點,他說不定還會發現,梅農維拉府上聰慧勤快的女仆瑪蓮這兩天心情格外愉快,即使當文具店老板小心翼翼地告訴她,來自米蘭的某種墨水又一次斷貨時,她也沒有露出不悅的神色,相反,她和顏悅色地安慰了店主,愉快地買下另一種添加香料的墨水離開了。
誰會在意墨水的事情啊!瑪蓮步履輕快地走在街上。
畢竟……少爺他們都回來了,這才是最重要、最重要的事情!
但,在她看來無足輕重的小事,在另外一些挑剔成性的人眼裡,卻顯得至關重要。
“我討厭這個香味。”淩千翼在羊皮紙上畫下最後一個標點,立即像躲避瘟疫一樣把紙卷遠遠推到了桌子另一端,皺著眉說:“是誰想出在墨水裡添加百蘇香這種主意的?它快把我熏成小樓餐桌上填滿香料的烤鵝了。”
隔著長絨地毯和亂七八糟扔了滿地的軟椅、靠墊、書本,一頭火龍懶洋洋趴在爐火前,長尾巴在壁爐裡蜷成一團,幾點火星隨著呼吸而從鼻孔裡冒了出來。
“為什麼我覺得剛才那句話的重點不是‘烤鵝’而是‘小樓’呢?”斬月人半眯著眼睛吐槽說。
淩千翼一邊收拾羽毛筆一邊冷冷道:“那又怎麼樣?我談論自己仰慕的女孩子你這麼激動乾什麼?”
事實證明斬月人還可以更激動。
隻聽“嘭”一聲大響,火龍的翅膀直豎起來,毫無懸念地掃掉了壁爐架上的火柴盒,但他一點都沒在意——或者不如說,他簡直已經瘋了。
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過了至少五秒鐘,他才目瞪口呆、突如其來地蹦出一句:“你不傲嬌了?”
“……”
淩千翼懶得理他,徑自站起來繞到了書架後麵,看上去似乎在專心尋找一本可讀的書,可思緒卻不受控製地飄走了。
——從人界回來之後,我似乎的確變了一點……或者很多。
離開之前,他回到冥水帝國最後見了神洛一麵。一踏進房門,甚至還沒見到她的人,大腦就被前所未見的霸道法術長驅直入,最近幾天的記憶被一絲不漏地翻閱了一遍,隨後,施法者才站到了他麵前,微笑著說了一句“很奇特的經曆,千翼。恭喜你,辛苦了。”
然後,她徑直從他身邊走過去,出門離開了,一秒鐘解釋的機會都沒給他。
他理解她為什麼會生氣。她被一個人扔在這總是擠滿粗俗傭兵和鄉下人的旅店裡,既困惑又惱火,而他則完全違背了自己的諾言,既沒有和她同行,更沒有找出挽救她的辦法——更誠實的說法是,在這十幾天裡,他甚至一次都沒想到過她。
從小養尊處優、心高氣傲的禦用法師不可能若無其事地忍受這種輕侮,沒有戲弄他的大腦讓他當眾出醜,已經算是她看在友情的份上作出的忍讓了。
聽著遠去的馬蹄聲,光明神的公子站在枯黃的草叢裡,既愧又惱,無地自容。
她應該會直接去找冥水公爵水凝寒,用已經延長無望的有限生命儘量陪伴在戀人身邊,而他對此無能為力。
至少,在下定那個決心之前,的確如此。
隔著書架,壁爐中的木炭被火龍的尾巴撥動,發出細碎的“哢嚓”聲,淩千翼從書架後抬起頭,平靜地說:“月人,我要回去一趟。”
他語氣裡的某種成分清楚地表明,他指的不是回臥室一趟。
木炭的抱怨聲頓時息止了。
數秒沉默之後,火龍的鼻子發出了懶洋洋的聲音,低沉的問話聲直截了當:“還回來麼?”
“當然。”
火龍即使為此鬆了一口氣,也沒有表現出來。他隻是刺耳地笑了一聲,重新趴回了地毯上:“那你自己去,彆指望有人送你了。”
淩千翼抱著棋盤從書架後走了出來:“寂殺也許會比你更有人情味一點。”
“會嗎?我們都不是人啊。”
淩千翼直接無視了某龍的無恥,坐在桌子後麵開始往棋盤上擺棋子:“說到寂殺,你打算……拿她怎麼辦呢?”
斬月人慢吞吞地偏過了頭:“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