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56 無質之風(2 / 2)

“承認吧,儘管你想裝出挺喜歡她的樣子,但恕我直言,裝得很差勁。”

仿佛已經認定這個問題沒必要再討論了,鬼刹不等淩千翼回答就自顧自說:“野心勃勃,極其固執,但野心和固執都無法永遠占據她的人生,最終主導她命運的關鍵詞是‘消極’與‘毀滅’……赫拉茨小姐就是這樣的人,而這也是我決定讓她去幫助冥櫻飛的原因。”

“什麼叫‘你決定’?”

“白沙瓦涅家族與人界的風氏魔法師之間存在契約,我每年都會有一些時候待在人界。去年的那個時候,冥櫻飛找到我,向我和盤托出了他對王位的渴望以及希望用《大預言書》來換取瓏雪公主支持的計劃。那時候,我對這位瓏雪公主毫無了解,但我覺得這個機會不錯:一位毫無優勢的三王子,在巨龍的幫助下最終奪得了王位——這種故事對於龍族在人界形象的提升是很有利的。彆用那種眼神看著我,人類千萬年來都仰視著龍族,將我們視為力量與智慧的終極象征,你以為這種形象是憑空出現的嗎?對於任何物種來說,成為其他物種仰視的對象就意味著優勢與便利,而保持這種優勢也是白沙瓦涅的工作之一——雖然說我其實懶得做。”

他毫無起伏的語氣在這種狀況下莫名地有說服力。淩千翼識相地轉移了話題:“冥櫻飛那時候怎麼會知道寂殺?”

“這我不清楚,大概是通過其他活動在薩韋裡奧大陸的骨龍吧——你看,骨龍族也沒有鬆懈。”

“好吧,那水墨是怎麼被牽扯進這個故事的?”

“剛剛已經說了,我不了解瓏雪公主,也不知道她是不是靠得住,但據我所知,赫拉茨家的大小姐就很靠得住。同時我還知道,水墨·赫拉茨實際上並不甘心在奧蘭托城庸碌一生,因此,我回到龍界後就找到了她。”

“但其實你並不能保證冥櫻飛一定會認同水墨啊,他想要的從來就隻有寂殺。”

“不,我確信他最終也會認同水墨。”

“為什麼?”

神聖風龍頓了頓,寒風卷起了他草綠色的寬大袍修,在長街中飄飄揚揚。

“我是白沙瓦涅。”終於,他淡淡道,“這個理由就夠了吧。”

淩千翼被雷了一下:“你什麼時候也像月人一樣愛耍帥了?”

“因為耍帥往往意味著酷,酷就等於說很少的話,也就等同於閒著偷懶,很符合我的胃口。我以後也要多耍帥,嗯。”

“為什麼還有個‘嗯’啊!其實你根本就不配做神聖巨龍吧!”

前方慢悠悠走遠的卷發男人無所謂地說:“是啊,自從醒來以後我就經常想,如果雪寂滅忘了我就好了,這樣就能永遠睡覺,不用工作了。”

淩千翼天雷萬道地腦內冒字——這混蛋,完全不負責任!!

好不容易鎮靜一點後,他冷冷道:“說回來,那時你早就知道雪寂滅來到奧蘭托城了吧,為什麼要放任他四處活動,最後逼得寂殺出走?甚至——他襲擊你的時候也完全沒有反抗。”

“答案明擺著——因為這樣最省事。”

“你……”

“雖然說,”鬼刹打著哈欠說,“也有一點‘寂滅和寂殺解決他們的問題後,大概可以如陛下所願,在奧蘭托城與骨刃王城間建立起某種聯係’這樣的考慮。反正,就算兩條骨龍最後同歸於儘了,對於奧蘭托城也沒什麼害處。”

“這種看似很深謀遠慮的想法其實也是為了偷懶吧!”

“你知道得太多了——啊,不如來接替我的位置怎麼樣?反正我一直都不想乾。”

“那就去生個繼承人!”

“我懶得……”

“在這種事情上都懶就不是男人了吧!”

“原來千翼對‘男性’的理解就是‘全身精華都在下半身’這樣麼?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我本來以為這更像是月人會有的想法。”

微啞的少女聲音從兩人正要路過的小巷中傳來,鬼刹立即回頭:“啊,你已經到了?”

“讓神聖巨龍等我就太不禮貌了,白沙瓦涅大人。”

伴隨著這樣的聲音,披著鬥篷的纖長少女從長巷深處走了出來。她推了推眼鏡,視線穿過鏡片,似笑非笑地落在了淩千翼身上:“似乎還沒歡迎你回來呢,千翼。不過,我們很快就要說再見了。”

淩千翼注意到,水墨·赫拉茨幾乎和上次見他時一模一樣。那翻滾著垂落腰畔的黑色綣發、蒼白尖削的下巴、知性的眼鏡、煤玉般深邃且眼角上挑的黑瞳、冰冷中閃爍著嘲諷的眼神,都沒有透露出半分這具身體曾被另一個靈魂占據的痕跡,這讓他有點不太相信,忍不住朝她眼睛的更深處窺探,卻立刻發現,那裡已經完全封閉了起來,他不太指望自己有生之年還能看穿它。

似乎也沒有這麼做的必要。

如果說,從前的他隻是對水墨·赫拉茨的靈魂感到些許由陌生而生的敬畏,那從今而後,兩人走上的必然是愈來愈遠、永不再相交的道路。

於是,他隻是禮貌而節製地點了點頭:“再見?為什麼?”

一道青碧柔和的光芒掠過臉沿,回答了他的問題。

遊動在風中的錦鯉溫馴地滑進鬼刹平攤開來的手掌,纏裹著白霧翻滾嬉遊,靈活的動作漸漸凝固,最終停止。鬼刹用另一隻手拈起這尾懸停在透明水晶裡的青魚,將它遞給了水墨。

“把這個給滅元看,他會為你打開次元門。之後的事情,大概就能隻能靠你自己了。”

“非常感謝,白沙瓦涅大人。”

水墨收好次元門的通行證,朝兩人最後揮了揮手,轉身而去。淩千翼糾結了幾秒,終於還是不太情願地提高聲音開口:“那個混——我是說,冥櫻飛真的沒有死?”

水墨沒有回頭:“冥主不會收容自己選定的接班人。如果你看到他死了,我猜那隻是他的影分身。”

淩千翼的額角輕輕一跳,厭惡的感覺像感冒時的痰液一樣在喉間揮之不去。

——從一開始就沒有用真身來見我們嗎?那個狡猾的混蛋!

水墨紫色的背影在他麵前漸行漸遠,眼看要消失在陰影中的前一瞬,突然停住,安然道:“對了,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請你向月人轉告一句話嗎?”

不等他同意,她已經轉身,長巷的陰影,在臉上半明半暗。

“請告訴他,水墨·赫拉茨一直以來隻愛著斬月人·梅農維拉這一個男人,以後不管再過多久……”

如感疲倦般,她垂下了眼瞼,右眼之前,鏡片的反光過於明亮,左眼中的光芒也被濃密的睫毛遮住了。

唯有平靜低聲,從容得無可轉圜。

“……也隻會愛他一個人。”

黑暗之中,似有細小光點一閃而下,太過明亮,太過脆弱。

然後,她在這黑暗中消失了,沒有給任何人窺探她內心的機會。

一次也沒有。

長街之中,唯有寒風呼嘯。

突然,鬼刹語氣平淡地評論道:“如果是寂殺,恐怕不會接受這種結果。”

過了很久,淩千翼才從長巷中收回目光,迎著冷風朝前走去。

“所以,她現在正在梅農維拉家的起居室裡等我們回去。”

他輕聲說罷,似有些無奈般露出了很淡的笑意。

一片緋紅色的薔薇花瓣打著旋兒從不知名的遠方飄來,輕輕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