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節本是這裡一年一度最熱鬨的節日之一。在百花節這一天,年輕的男女走上街頭,在百花叢中尋覓自己的一種人,一旦選定便可以不顧父母媒妁的亙古傳統結為夫妻。昌邑城裡,百花節的慶典被設在城郊的十裡桃林中。不到晌午,各家名門、商戶、官人紛紛搬出了自家養的奇異花卉,帶著未出閣的小女兒,為迎娶的小少年聚集了來。頓時,這十裡桃林竟像是天宮的瓊林蟠桃盛會一般,灼灼豔豔的熱鬨了起來。
陳玥林混在人群當中挨家挨戶的挑選麵具,看到中意的就拿起來擺弄一下,不中意的便丟下一個白眼繼續向前。
今日她穿了一件玫紅色的深衣,剪裁合度,再配以黑線鑲邊,端得一副佳人天成的模樣。她拿起一個麵具,反複翻看,依然是不甚滿意。於是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
這一抬頭不打緊,偏偏就看到了前些日子在十裡桃林遇到過的婦人。說是婦人,可並不年老,反而透著少女的行止風采。素衣長裙,烏發中僅僅彆著一枚烏釵將發在腦後挽住,偶爾轉頭同身邊的小童說兩句話,嘴角邊噙著笑。看起來是那麼普通,卻又與陳玥林見過的女子那般不同。
到底有什麼不同,她又著實說不上來。
桃林那日,她被這婦人身邊的男子吸引,故作矜持了一陣之後還是忍不住上前搭了話,誰知這個婦人在那裡一呼一喝之間竟然讓她完全沒了飛揚跋扈的氣勢。這口氣,讓她怎能咽得下?
她撥開人群,臉上任性的架勢蠢蠢欲動。身邊的小廝婆子看主子這番表情,就知道她的脾氣又上來了,紛紛也擺出生人勿近的嘴臉,準備與人乾架。
喂!!你!!還記得我麼?
夜妖嬈本是與彤彤聊得歡快,話中提起東籬來一時傷情也忘記了避讓,呆呆的看著陳玥林帶領一乾家仆衝到麵前來,大聲呼喝之下才回過神來。身邊的彤彤已是怒氣衝衝,嚴陣以待了。
姑娘,何方人氏?與民婦認識麼?
呃……擺開架勢的陳玥林,一拳打在了棉花包上,本以為這女子會想前些日子一樣以牙還牙,誰知道竟換來了這麼一句知書達理進退有度的回話。
你不認得我麼?前些日子在桃林你讓本小姐好難堪,現在終於逮到了,我可饒不了你?!若不是你,那公子……那公子……
話終是沒有說完,她本想說那公子該是會記得我的。
陳家遠不是什麼大富之家,但最近一兩年在生意上大有起色,唯一的兒子又在朝廷中覓得一官半職,故而氣勢上愈發的囂張跋扈。這個陳玥林從小便嬌生慣養,因為是大夫人所出的最小的女兒,引得眾人更是疼愛有加。這個女兒也就愈發的不知天高地厚了。
夜妖嬈笑笑,擺出了標準良家婦女的惶恐表情,後退一步雙目含淚道。
民婦不知犯了什麼錯得罪了小姐,還望小姐看在我們孤兒寡母的份上繞了民婦吧。我在這裡給你賠罪還不行麼?
那公子如何了?陳玥林聽得“孤兒寡母”,心頭一驚。
我家相公前日的了急病,一下子就去了,請姑娘看在曾經的情分上,莫要與我和這孩兒過不去吧。
她深深的彎下腰去衝陳玥林懼了一躬。身邊的小童目瞪口呆,自家主子這般低聲下氣的說話誰能得見?!便是寧玉王爺來了,主子也是該做什麼便做什麼從未顧忌,反而是寧玉王爺處處忍讓。這下可了不得了,若是讓阿楚知道自家姑娘在街上受了這般委屈,一定要鬨翻天去。
姑……娘——前一個字出口,彤彤忽而想起主子說的“孤兒寡母”來,生生的在後半句上變了音調,喊出一聲娘來。
夜妖嬈讚許的眨了眨眼,含在眼眶中的淚珠隨即落了下來。
彤彤本是為主子抱不平的,可看她自己樂在其中的樣子,心中一樂,便順水推舟,眼眶中也配合著含了一包淚,搖搖欲墜。
周圍的人看著,婦人麵善,小子粉雕玉琢,兩人皆是涕淚漣漣。這可不是被前麵那個不知好歹的小姐逼了去,真不知道現在的姑娘家都是怎麼教養的,這麼不知分寸,在大好的節日裡逼迫孤兒寡母。
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姑娘家家的居然因為看上人家的相公來跟這婦人過不去,真真是惡毒啊。何況這夫人已沒了相公——
一個路人在旁總結道,更是引得眾人的不滿。一時間討伐之聲齊齊指向陳玥林一行。
陳玥林身後的家仆看著圍觀的真是越來越壯觀,原來理直氣壯的架勢忽然就不見了,一個個弓著腰不敢抬頭。膽子大的嬤嬤蹭到陳玥林的身旁,小聲道,小姐,現在過節事情不宜鬨大,真有什麼怨氣,等咱查清了他家的底細,再報複也不遲。
陳玥林麵上一陣青一陣白,正在騎虎難下之際,嬤嬤的一番話正好給了她一個台階下。她一翻眼皮,氣哼哼的扭頭走了。
夜妖嬈拭了淚,向周圍的觀眾道了聲謝,牽著小童緩緩離去。
晌午一過,百花宴正式開始。少女們帶上挑選好的麵具緩緩地在樹林中踱步,遇到心儀的少年就攀談兩句,雙方若是話裡投機,少女便讓少年揭下自己的麵具,妥善保存,以待來日帶著這方麵具到家中提親。
夜妖嬈也湊熱鬨一般戴上了麵具,卻並未到處尋覓佳偶,反而是懶洋洋的的倚在桃樹下曬起了太陽。
小童知道夜妖嬈體力有限,長時間在外本就極耗體力,何況今日是沒有帶藥出門的。於是也不多話,靜靜的坐在一旁。
春日日光綿長,卻也不似夏日驕陽般炙烤。微風習習,帶來短暫的桃花香氣和些許不知名的脆烈香味,夜妖嬈一時間心下平靜無波,微微仰起臉感受著陽光帶來的暖意。
彤彤不知何時睡著了,她在麵具下笑笑,將這孩子扶過來枕在自己的腿上。
若是那孩兒活著,現下也會叫會跑了才是。在百花宴這天也能帶他出來玩耍,摘些桃花,買個麵具,就像自己與彤彤這般,累了也可以在樹下小憩片刻,讓那孩子枕在娘親的腿上……
陳安塵順著妹妹沒指明的方向看過來的時候,就看到了這樣一幅景象。
瘦弱的女子素衣烏發,帶著一副廉價的麵具,膝上睡著一個男孩子。他看不到女子的麵容,卻無端的覺得這女子不像是自家妹子所說的那樣尖酸刻薄、惹人不快。日光在母子倆的身上籠上了一層微黃的光暈,女子從發幾種散落的幾縷頭發,隨著清風不時的動動,掃過孩子的麵頰。那睡著的男孩兒覺得癢,擺擺手又努努嘴,翻了個身仍舊睡意盎然。
這……這明明是普通的母子。玥兒,莫要找什麼借口在外生事。
陳安塵有些不悅的訓斥身旁的妹妹,這女孩子在家中被教養得無法無天,雖然貌美,可是因為個性張揚跋扈,到了該出嫁的年紀卻無人問津,還不知悔改將來如何了得?
哥,哥……是真的,她真的當眾羞辱了我!若是連你也不替我出頭,那我…——陳玥林情急之下竟也哭了出來,一張如花似月的容貌頓時更加的惹人愛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