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三刻,正是漠北最最炎熱的時候,便是過了秋分,熱浪仍是一波波的襲來。
夜老板完全脫了力,軟綿綿的坐在馬上,幸而小木在身後結實的攬住她,不然一個恍神,她便能將自己栽下馬去。
到了蒼鷹穀,老遠就聽到安彤聲聲喚她,“主子——主子——”
她強打起精神,略略直起後背,答應,“彤彤,我聽到了。”
安彤被叫了小名,倏地紅臉噤聲,乖乖的跟在小木身後。七星過了一個多月終於聚齊在一起,互相打量一下,均是笑意盈盈。
夜妖嬈盲了雙目,自是看不到眼前的景致,可哪怕是看不到,女子的心裡也清楚得很。安彤的身邊並沒有東籬公子。
提著整整一日的心思忽然落了空,先是晃蕩了幾下而後猛然墜落,一絲情麵也沒給她留下。
模模糊糊得,夜妖嬈想起了半夏的話,這世上本就少有長久之事,人心更是難測。可姑娘是個有福氣的,得了一個人長長久久的念想……要知道,有時候並不是人心善變,而是時間冷漠,磨得這人灰了心……
她不敢想東籬是不是也灰了心,當她終於想要正視一切的時候,終於灰了心……
另一邊,東籬站在大營門口已經過了一個時辰。他不說不動,就像是一顆原本就長在這裡的樹,沉靜安然。一旁崗哨的兵士擦擦額上的汗水,又立得更直了一些。
遠遠地,他看到了夜妖嬈。
她蒙著麵紗,雙目緊閉。身子斜斜的倚在身後男子的懷裡,衣裙上染了些血漬和塵土,看上去疲憊不堪。
小木認出了東籬公子,勒馬站定,在夜老板耳邊悄聲道,“到了。東籬公子就在前麵。”
夜妖嬈張開眼,視界仍是漆黑一片。盼望多時,終能相見的時候,她居然看不到他了。這是何等的諷刺?!
她笑得苦澀,任由小木抱著下馬。
東籬漫上眼睛的笑意僵在當場,一雙手在廣袖中攥緊了。她與侍衛的耳語,她對他的視而不見,種種的重逢情景他默想了千次,隻有這最真實的一種他沒有想到。
看著近在咫尺的女子,東籬突然擺出了多年前才有的倨傲表情,出口的話也是淡淡的,毫無溫度,“多年不見,你沒怎麼變,走到哪裡都能連累了旁人。”
話裡有話,又夾帶著怒氣,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怎的就把乎婭也利用上了。
倘在平時,這不過是句揶揄打趣的俏皮話,在碧落樓夜妖嬈沒少聽得。可是這話誰都能說,唯獨東籬不能。他知道她的一切,知道環兒、孩子、娘、寧玉一個個的離她而去……如果沒有她,這些人本該好好的活著。
這句話太殘忍,霎時便能將她劈得血肉模糊。
有個曲子這般唱“春日遊,杏花插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卻不知後半闕是“妾擬將身嫁與,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不能羞。不能羞。
半晌,她掙開小木摻扶的手,向前走了兩步。
然後,毫不猶豫的俯身跪下。
她不知道自己的兩步險些撞上東籬,詫異中,男子向後撤步,下一瞬便看見那個自己日日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噗通”一聲跪在自己身前。
她說,“民女求東籬公子看在往日的情份上,為民女醫治眼疾。公子大恩,民女沒齒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