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一生淒絕處 夜妖嬈本想躲在眾人之……(2 / 2)

離相 赤城炎夏 4763 字 10個月前

到底是遇上了古人常說的家國忠孝,魚與熊掌。兩全之說在東籬開來,根本是癡人說夢的無稽之談,哪知今日也輪到自己來做一番表率?

他苦笑,看定了葛生,“你要什麼?城池,抑或財富?”

“哈哈哈……東籬公子名不虛傳!爽快!爽快!”葛生聞言先是一愣,繼而開懷大笑,“想不到我數萬草原勇士辦不到的事情,一個小小的女人便輕而易舉的辦到了……當真是、天意啊,天意!”

他又笑了一陣,終於正色,“城池?我族人皆以天為蓋地為廬,要那城池作甚?!財富?我輩吃羊肉喝牛乳,逐水草而居,要那些破銅爛鐵為何?”

一番嘲諷,擲地有聲。布林通紅了一雙眼睛,狼一般的與東籬對峙。

東籬歎一口氣,緩緩道,“你狼子野心,又有些城府,可終究不夠寬厚容人,到了此時,你還不知自己敗在何處麼?”

“莫要與我講什麼忠義理智,就算是你今日舌上璨出蓮花來,我也不會將這女人交出去。”狹長的眸子眯起來,危險地氣息彌漫。一股醞釀已久的挑釁和凶狠蓄勢待發,他要屈服,要順從。

東籬手指微顫,不著痕跡的又緊了緊韁繩。

“你要什麼?”

“哦?我要什麼你便給麼?我要你背信棄義,投敵叛國……我要你為奴為仆,豬狗不如……怎樣?你給麼?”葛生揚起聲音,一句話震得整個漠北砰然作響。

“我給。”

對麵的男子淡然一句,波瀾不驚。

人群嘩然,對壘的兩軍同時發出了驚呼。

東籬昂起頭,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不過是一個關於人生的選擇而已,他與茫然倥傯的人世間走過,生生死死體味良多,半生將至之時,才終是知道為人一遭,自個兒要的到底是個什麼。此番已是不易,焉能半途而廢?!

布林葛生驚詫半晌,而對麵的男子卻始終從容相對。那人仿佛是從高峻的山頂俯瞰下來,而他們不過是他眼中匆匆碌碌螻蟻飄萍。葛生被這般姿態激怒,邪肆劃過眼睛,嘴唇竟然泛出殷紅血色。

“公子果然大度,”停了停,他接著說,“可我偏要看你小肚雞腸,妒火攻心,你說怎麼辦呢?”

說罷,一把撕開夜妖嬈的麵紗,低頭便吻了上去。

然而卻隻片刻,葛生忽地怒容滿麵一掌將夜妖嬈刮出丈餘。

“你倒是個立起貞節牌坊的婊子!失敬,失敬!”拭掉唇角的血,葛生仍舊笑著。手腕用力,又將摔在遠處的女子拖拽回來。

這時候,東籬才注意到夜妖嬈脖頸上死死扣住的套馬索。

頃刻時光凍結,再回首,已是百年。

在這一段平淡無奇,甚至有些寡然無味的感情裡麵,東籬慢慢的生出了一種付出者孤高的身段來。帶著一些逼迫和威壓,看似承擔了更多。殊不知,情分這種東西總是滴水之恩湧泉報,生生世世記君好……

在這一段感情裡麵,他錙銖必較,毫厘不爽。

他惱恨夜妖嬈的自作主張,惱恨她不顧生死擅用軍權,惱恨她不顧自己的一片苦心,一腔深情。

他忘了很多,忘了……夜妖嬈的冷眼,夜妖嬈的疏淡,夜妖嬈的隱瞞,她的一切一切可曾求過回報?就連現下命在旦夕,她也是閉緊了雙目不說不看,心若磐石。

東籬如鯁在喉,吐不出半個字來。隻一雙異色的眸子翻滾起滔天的駭浪來,隱隱的令人心驚。

誰能有長久不息,曆經痛苦仍能不減半分的愛情。

誰能全心全意愛人,在識透世事冷暖,窮途末路之後。

夜妖嬈從沒有過甜言蜜語,她唯一的心願說出來不過是——我想同你一處。

我想同你一處嗬……

不是朝朝暮暮天長地久,不是生生世世海枯石爛。不過是,當我走在前麵挑燈回看的時候,你總是跟在我的身後,笑容裡含著一泓春水,一脈遠山。不過是生與你同衾,死與你同槨,即便是站在了奈何橋上也要等你一同來飲那忘川水。

想著想著,東籬便覺著脖頸上纏繞了一圈又一圈的荊棘,銳刺扣進皮膚,而血液汩汩地滲進衣衫裡,尖利的疼痛令他難以自持。

張開眼,戰場上斑駁倉皇,沙土在沉甸甸陽光下浮起慘烈的色澤。所有人都頂著一頭一臉的狼狽,握緊了武器等待著下一刻的命運。

東籬仰頭歎出一口氣來,手臂一鬆,棄了長劍。

到底他是為了那前麵的煙雨紅顏負了天下,齊家治國平天下終是輸給了一種晦澀難言,飄渺無蹤的感受,到頭來落得百世罵名,萬年遺臭。可若是讓他再選一回,他篤定仍將是這般抉擇。

葛生收起了笑,一瞬不瞬地看著東籬。猜測或許他的下一步便是反擊,便是偷襲,便是權衡之後的定奪……

可他怎麼能料得到——那聲名顯赫的公子揚起衣襟,直直的曲膝而下,以萬分虔誠的姿勢伏倒在他的腳下!

東籬什麼也沒說,身軀佝僂起來將整張臉都埋進了土地。

四圍恍然靜默,就連不舍晝夜的疾風此刻也停了下來。葛生手中掐住的女子一抖,竟然掙開鉗製奔了出去。

幾步之後,女子停了下來。

她筆直的站在將要日落的曠大戈壁中,衣裙淩亂不堪,唯有一副瘦削的肩膀脊背挺得筆直。二人的影子被日光拉的狹長,百丈的距離仿佛一下子縮成了寸餘,斜斜的看過去,兩個人正是相依相偎,執手白頭。

所有的人都忘了殺戮,將目光凝在那二人的身上。

然而他們卻一句話也沒說,於極度的慘烈繁華中冉冉升騰出了從未見過的沉默的力量。以至於在下一個瞬間,在那極靜謐的時光裡,在這破敗血腥的戰場上,默然就倏地變成了驚天的告白。

葛生暗暗心驚,下意識地鬆開了牽在手中的套馬索。

“中原人的心思……果真是,難以捉摸……”他喃喃的叨念一句,反身牽起了戰馬。初時胸口憋悶的氣息不知不覺散去,現下已是多留無益。

就在眾人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布林葛生便“嗬!”的一聲催馬而去,剩下的隨從部眾亦紛紛上馬離去,留下了漠北大營的三萬將士麵麵相覷。

此戰,可謂是兵不血刃,非戰而屈人之兵的典範。後世多以此評價東籬出仕時最後留下的輝煌戰績,卻鮮少人提起此戰之中有那麼一個女子,和那麼一個男子……他們錯過了錯過的,放棄了放棄的,卑微到塵土裡麵——求的隻是個一世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