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倒回環,眾口鑠金的真情論始終難以動搖費景的心思。大男兒誌在四方,更何況是兩個世人口中嘖嘖稱道的大丈夫?!東籬,開國之臣,說他功高蓋主亦不為過;布林葛生,可汗第九子生來便高人一等,加上過人的膽識和謀略,很快脫穎而出統一各部。
這兩個人,當真過不去那美人關麼?
他又皺緊了眉頭,百思不解。
恰在此時,門外傳來了女子的聲音。
“藥當然此時煎才趕得上早晨服下,晚了便來不及了。”
正是黎明時分,天邊冒出朵朵紅雲,然而光亮卻不是很盛,看上去依稀升騰起稀稀落落的淡橘色日光。
“那您也犯不著自個兒起來啊,我記著時辰呢。”又一個聲音。費景疏了眉頭,這聲音不正是小陶麼?
如此,那女子定是夜妖嬈了。
“我自己也要喝,順道一塊兒熬了。”聲音漸遠,幾分沙啞蕭蕭瑟瑟的落在後麵,費景聽了竟也愣了片刻。
那女子有副好嗓子,唱曲兒頗有些心得。從前覺著那時勾欄院裡練出的技藝罷了,這會兒聽見帶了幾分暗啞的嗓子,他驀然憐惜起來。
此役本是硬仗,東籬報了什麼樣的心思親上前線,費景不是揣摩不出。然而事情峰回路轉,三萬多漠北大營的將士得以生還,漠北城得以保全,雖不是大捷凱旋,但也得了個勢均力敵的結果。這裡麵有多少是那女子的功勞呢?
有多少?
費景心頭一顫,征戰多年的一雙大手半晌也捏不起桌麵的赤金狼毫。
“夫人!您慢點!起得早了不就熬不了夜,看不得上元花燈啦!”小陶號著,飛奔而去,臉上滿滿的雀躍。
費景開窗望去,紅霞在眼中多了些慘烈的味道,點點滴滴泄露出來,令人心驚。
“來人!”他叫道。
“在。”
“快馬追回信函,不得有誤。”
“屬下明白。”近衛得令,飛身上馬而去。
他望著漸漸消失的影子,恍然間悟到了些什麼,就像這些年歲裡自個兒求而不得,可遇而不可求的東西終於在一瞬間從眼前晃過似地。
每年上元花燈在中原算不得什麼隆重的節慶,因了中原各地大大小小看花燈的日子實在是太多,大家小戶從沒將這寒冬臘月裡的花燈節放在眼裡。倒是漠北城這樣的邊疆苦寒之地,將這個新年裡頭一個的節日看得甚重,堪堪與元日新年比肩。
這日東籬剛一醒來就見著夜妖嬈捧著苦哈哈的湯藥快步而來,情急之中連忙閉了眼假寐起來。
“夫君,該吃藥了。”
夜妖嬈掐著嗓門憋出酸到骨子裡的綿羊音,末了還挑三挑,生怕激不出那人滿身的雞皮疙瘩。
話音剛落,東籬便像夾了尾巴的貓兒一怔彈起老高,睡意尚未退儘,就白慘慘著一張臉,眼神甚是哀怨。
“你是怕我年過而立麼?天天來折我的壽。”
女子嘻嘻笑了,捧上湯藥也不說話。
東籬吐出一口氣,又道“因果報應啊,當年我逼著你喝苦藥,現在輪到你逼我了。”
說完,翻翻眼皮仍是不忿。
喝了藥,轉身披上外衣,站起來時才發覺那女子不過與他齊肩。那高度仿佛他一收手臂便能將她收在懷裡。
“你那藥,如何?”少頃,他淡淡問道。
“苦的要命。”說著,夜妖嬈伸伸舌頭。
答非所問。
她總是用相同的法子避重就輕,東籬也怨不得,因了從前他也曾這般自欺欺人過。
於是,他點點頭,氣悶了一下,攏起衣襟走出房門的時候頭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