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你自己的人生,你需要有自己的主意、有自己的喜好,而且,你要對自己有一定的認識,但你都沒有。如果你的一些想法都是關於我的,那離了我,你是什麼?這樣的你,有可能和我走到平等的位置上嗎?”
“一方麵可能你接觸的東西太少,見過的東西很單一,所以沒發展出什麼喜好,另一方麵,可能你看所有東西都一樣,沒有什麼對你是特殊的、能讓你多看一眼。”
“可是,作為一個人存在在這個世界上,你需要把自己填充起來,讓自己有特色,讓自己有想法、有希望。如果你的心永遠隻是一潭死水,那你在這世上就會失去活著的欲望,因為活著對你而言,沒什麼特殊的價值,沒什麼不同。”
“我體會過那種感覺,沒有興趣、愛好、想法,沒有自我。渾渾噩噩,被所謂的‘責任’強留於世。每天麵對的,是既定的命運和讓人沒有興趣的明天。”
“那時我也有喜歡的人,也覺得自己撐得起一份喜歡,卻總是孤單一人,總不能與人交心,我不明白。後來我經曆了一些事情,有了自己的想法、喜好、性格,有了自己的‘個性’,那時我已經習慣了不被接受的生活,能夠平和地在自己的世界裡生存。可是,朋友找上了我,有人被我吸引,有人喜歡我。”
“我不需要靠愛活下去,但我發現,隻有‘自我’才能吸引愛、留住愛,使愛延續。沒有人會喜歡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你不是一具空殼,但你也不算充實。現在的你還需要更充實、要變得更穩定。不然遲早有一天,你會變成一具空殼,我會不再喜歡你的。我不喜歡沒有靈魂的傀儡。”
“我後來才明白,一切的愛與被愛都有一個前提,是你要愛自己、對自己好,你要讓自己開心、積極,讓自己豐富、充實。你要先有你,你要先存在,才能與他人有所聯係。”
“三兒,你不是完全不存在,但還不夠。你需要尋求一個你認可的自己。你該發自內心地,與人平等的站在一起,而不是以追光的心,作出卑微的姿態來祈求垂憐。”
“讓我愛上你吧。”
“從小,我相信萬物皆有智慧。每次我不小心撞到了桌子、碰到了玩具,都會忍不住和它們道歉。因為我想,它們是有感知的,是能感知到我尊重他們、對他們好的。它們是有感情的,也許它們不會動、不會說話,也許我們不能溝通,但心會說話。我不相信它們沒有心,如果這世上幾乎全是無心的死物,若包圍我的都是沒有靈魂的空殼,那這個世界也太冷了。”
“有一天我突發奇想,養了一隻倉鼠。它很可愛,很活潑,有自己的生活,它很警惕,不願與人接觸。我不想打攪它的清淨,又忍不住想和它有一點聯係,所以除了給它打掃衛生時,我幾乎不與它接觸,但又時常的忍不住碰一碰它。”
“我不明白它是怎麼想的,但我覺得我有了一個朋友,一個看起來很快樂的朋友。”
“後來有一天,它得了腫瘤。黑色的包越來越大,塗藥也不管用。我看著都覺得好疼,它很小,那個腫瘤後來占了它身軀的一半還多,我隻要看見它,我就覺得憐惜它,它看起來很脆弱,太脆弱了,可它還是堅強的活了好幾天,那是一種讓你敬畏又心疼的生命的堅韌。”
“它的狀態一天比一天差,有一天晚上,我在夢裡看見它滿臉的可憐與單純,看見它眼淚不停地流。可倉鼠其實是沒有淚腺的,它不會哭。它明明應該很痛,卻還像過去的每一天一樣拖著腫瘤去跑輪,瘤壓在跑輪上,隨著跑輪轉動被不停地摩擦,讓瘤破裂,讓傷口感染,那個瘤是純黑色的,我大概永遠不會忘。”
“它好像感覺不到痛,不會對疼痛作出反應,不會規避風險、保護自己。可是人會,我會。你明白嗎?它會改變自己的動作習慣,讓自己在腫瘤影響下還能正常生活,但它的一切好像都隻是為了正常生活,就好像正常生活是一段代碼,它就隻是一份運轉著的,不斷執行‘正常生活’的代碼!它隻執行這些行為,它可能還算高級,有應對意外情況、調整動作的程序,但它終究隻是一段沒有感情的代碼。”
“我越是憐惜它、可憐它,我的心就越冷、越沉,我就越清楚地意識到,它沒有情感,隻是我單方麵地、愚蠢地與它共情!”
“我共的誰的情?它根本無情啊?我感受到的痛苦又從何而來?原來,這隻是一出想象力導致的獨角戲!”
“自那以後,我不相信萬物有靈了。倉鼠的事可以有彆的解釋,比如因為太痛了,完全不能思考了,隻剩下生物的本能。我想一想,如果我病得很嚴重,痛的要死了,也許也會沒有精力去思考,去產生感情。我也沒有餘力去讓自己少受一些傷痛,我也許也會隻剩下生物本能的。也許我養的鼠,它是有感情的,是有靈魂的啊。”
“可我不信任它。”
“它依然可能是有感情、有靈魂的,可問題是,我不相信它有感情、有靈魂了。”
“如今我不小心碰到個物件,還是會忍不住在心裡對它說,對不起。我還是會有抱歉、愧疚、乃至於憐惜的情緒。我憐惜它不能動彈,不能躲避,被我傷了。可我心裡更有一道冰冷的意誌在提醒我:它隻是一件死物,不要對它抱以期待。”
“我自然不對它抱以期待。我還是會覺得我的鼠曾經有靈,隻是最後在病痛的消磨下,它的靈消散了。我覺得我眼前的一切都有靈,所以我喜愛、珍惜我身邊的一切物件,因為我感謝它們的陪伴,讓我不再孤獨。”
“我會在心裡對我的窗簾說:‘今天陽光真好,暖洋洋的。’”
“我知道它們大概率是沒有靈的了,可我希望它們有,於是在我的心裡,我賦予它們‘靈’。因為這樣,我會開心,我會覺得幸福,‘靈’的存在讓我覺得萬事萬物都對我很溫柔。”
“‘靈’讓我感到溫暖,我感受到你身上的‘靈’,它蓬勃的生命力吸引了我,它智慧的光芒太過美麗,所以我才喜歡上你的。可是‘靈’是會消散的,待它一點點消散,我對你的喜愛也會逐漸淡化。如今的你與我,我們之間不可能長久。”
“因為你的靈不穩定,你需要讓它穩定下來,你需要找到你自己,你需要愛你自己,你需要經曆。”
“如今我這麼說,你能聽明白嗎?所以我才說,你該有一個自己的名字。”
【我已經有一個自己的名字了,我回答了你的問題了。】隻是這話,1389沒有說出來。
【為什麼我取了‘靖霖’的名字,你就不承認呢?】
靖霖難得的長篇大論,或許可以說是推心置腹,但結果就像她自己預料的那樣,1389沒聽懂。
但沒關係,她知道,她最想表達的一點,已經被聽懂了。
“你喜歡我。”1389強作鎮定,她的心在顫抖,在狂亂地跳動,好像自己已時日無多。
【你在很用心地喜歡我。】
“是的。”靖霖的眼裡隻有坦然。她還是帶著不變的笑容,看起來溫和、喜悅、一塵不染。
又是良久的沉默。
1389的聲音嘶啞著,有些乾澀,“如果一定要說,我最喜歡的顏色應該是天藍色。廣袤的天空,無拘的自由,是我最初的、永恒的渴望。”她的聲音顫抖卻冷靜的出奇,與她的心在冰冷與熾熱的兩極。
“可是,”靖霖依然笑著,“你卻把自己關在了荊棘圍成了牢籠中啊。”
“這裡看不見時光,看不見萬物,更沒有你渴求的自由。”
“有一天,我會走。”1389的神色似有猶疑,語氣卻是堅定的。
“好。”
一時間,又隻剩下風帶起的聲響了。風吹起衣物,布料摩擦那種極細微的沙礫感似乎被風無限地放大。1389的指尖悄悄摸索著t恤下擺的棉質,她的指尖什麼也感覺不到,但風打開了她想象的門。她的心像被勾起了饞蟲。
她情不自禁地笑了,神情裡是從未有過的靦腆:“靖霖,我想要一個擁抱。”
她的心願實現了。她得到了一個感受不到的擁抱。
滿足、喜悅、孤寂、渴望……種種情緒混雜在一起,她大腦一片空白,隻聽見自己心如擂鼓。淚水不自覺地落了下來,她感覺不到,隻覺得視野模糊,但靖霖感覺到了。
她悄悄撩起風來,借著風摸索懷抱的形狀。風急切地躍動著,昭示著主人顫抖的興奮,和失控。風撩動兩人的頭發,吹皺人的衣物,靖霖禦起風,帶著1389往屋簷上飄,心想好險。若是在原地讓1389看見周圍,肯定會發現自己早就穿幫了。
1389在糟蹋了一遍菜園以後就收斂了,從不亂飛。如今難得合法飛行,她很快沉浸在四周的景色裡,全然不知身旁人佯作不知的縱容。
靖霖索性陪著她,玩到了該準備晚飯的時候。她很累,1389的身體自我更新了幾次,如今卻還是很精神。
1389學習下廚也算小有成就,或許借此機會,她可以給三兒提供充足的鍛煉機會。以後每天晚上,她自己也能偷個懶,不用再做飯了……
她陷進柔軟的椅子裡,看著清澈的玻璃、燦爛的夕陽與寂靜的雪景。飯菜的香味從遠處飄來,她不禁感歎:“生活真美好啊。”
從七百多年前一直到今天,靖霖每天都這樣感歎。
隻是如今她的心裡,又多了一份帶著牽掛的幸福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