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暖(修) “你該有一個……(2 / 2)

孤島 夏至和 5881 字 2024-03-29

“我是個偏激的人,我很偏激,所以你就聽聽就好,千萬彆拿去做你的信條,你該有自己的信條。”

“當然後來,我第一次喜歡上一個女生,我本能的不覺得那是喜歡。在我人生中,所有人都告訴我,女人隻可能喜歡一個男人,女人注定要喜歡一個男人,然後結婚生子。可最後我還是發現了,我就是喜歡上了一個女生,我就是不喜歡男生,我就是可以喜歡一個女生。那時我也知道,我這輩子都不可能走那條既定的路了。”

“哎……”靖霖無意識的攪動著麵糊,像突然想起了什麼,把香蕉泥倒了進去,“我現在跟你說的,你大概還聽不明白,就當我想找個傾訴的人,而你恰好出現了吧。”

“你自己也起不出一個名字,”1389突然開口道,“你逼著我給自己起一個名字。”

“是啊,我們……一起努力。”靖霖開始篩麵粉了。

“話說回來,隻論人生最初二十年的經曆,我其實覺得……我們挺像的。”

“在我最初的人生中,幾乎沒有室外活動,幾乎沒有和人交流,有的,隻是無邊際的應試。”

“我不是說教育有錯……教育沒錯,教育是最重要的。教育該被重視,學習知識能改變人生,這沒錯。應試其實也沒錯,應試是追求公平的結果。可是,人生不該隻有應試啊。我時常覺得,我就是一副為應試而生的空殼,我的靈魂是空洞的、黑漆漆的一片,單薄的可悲,我的生活是沒有意義的,我對這個世界是完全不了解的。我的父母總是什麼都不告訴我,說怕誤導我,告訴我我可以有自己的想法,我該有自己的選擇。可是,他們什麼都不告訴我,也什麼都不允許我去了解。不給我知識,也不允許我去追求知識,我的人生隻有無止境的病痛、應試、被卷進家裡無休止的爭吵、謾罵、暴力。我是家裡一切罪的源泉,是我自己所遭受的所有身心苦痛的源泉,我所經受的一切都是活該,我家裡的每一個人,都該理所當然的讓我為他們的一切不幸付出代價。”

“我偶爾實在疲憊,就0效率的強迫自己努力、壓迫自己,在極端的精神壓迫下虛度時光。然後我會突然愣住,我停下來,我心想,我在做什麼?一停下來,我就想到我自己、想到我自己的境遇,我越想越覺得,我什麼也不懂,我的人生,找不到一點意義,我的夢想,永遠被身體打敗,我的未來,我不甘心,可它好像真的,在一點點滑進永恒的黑暗。”

“我天生要強,我不甘心,我總是拚命的壓迫自己,努力奮鬥。可命運好像給我開了個玩笑,我的努力像一場笑話,被一次又一次的擊碎,我再怎麼努力,最後也隻是被所有人謾罵嘲笑,說我根本就不努力,說我都是活該。”

她難得笑得有些苦澀,“朋友說你活該,你傷心,家人說你活該,他們擊碎你最後的一絲希望。”

手一滑,有些麵粉直接倒進了麵糊裡,她卻好像沒發現,隻自顧自地說著,眼裡空茫,像在回憶一場遙遠的夢,“當絕望來臨時,當你感覺自己體內塞了兩個靈魂,你弱勢、一點點被吞噬、努力讓自己清醒,告訴自己,我想活。另一個人卻滿心絕望,滿腦血腥,隻求解脫。它絕望、無力又強大,你感覺自己一點點被吞噬,隻能弱小無力的負隅頑抗。”

“可是,它突然消失了。你突然意識到,我想活,不想死。它想死,我最多不想活,但絕不會想死,它不是我。”這種感覺很可笑,你知道了自己多麼渴望活著,也知道自己在那絕望的人麵前沒有半分抵抗的能力,你隻是無力地負隅頑抗,你多怕下一次,自己就抵抗不住了。

“或許是因為我太想活了,後來,它還真的再也沒出現過,不過說實話,我總是有些擔心的,這事情隔得太遠了,讓人模糊的幾乎要忘記,可我始終是有些擔心的。”

“擔心太負麵了,我把它轉化成了一些更積極的東西,更讓人想活的東西。自那以後,我決定讓自己開心一點。我不要絕望,我不要再遇到任何讓自己絕望的可能性。所以,我再也不要努力了,再也不要許下被命運像嘲笑的渴望,不要對任何人抱以憧憬。”

“所以我說,其實我總覺得,你幼時隻能在室內看書,要麼就是去研究所檢查,跟我好像啊。要麼被悶在家裡應試,要麼生病在醫院,人生,再沒有彆的東西。”

她眼裡的笑重新明媚了起來,“我找不到自我,你也找不到自我。我們都是沒見過這個世界的可悲的人。可是我們不一樣,我年少追求的到最後都是一場空,可你不一樣。”

“三兒,你和過去的我已經不一樣了,你有力量。你可以保護自己,可以反抗強權製度,你可以隨心所欲,可以肆意妄為。可以作為人去體驗世界,也可以做一隻飛鳥,飛向如今不見生靈的天空。”

1389聽著靖霖的語調裡,好像帶了點奇異的蠱惑。“她好像在蠱惑我”,翻譯一下,或許也可以是……“我被她吸引了。”

“我的人生隻有一條路,但你的人生有無限可能。這可以是屬於你的時代、屬於你的世界,你可以有野心、夢想,可以不再恐懼命運的玩弄。”

麵糊攪拌均勻,被倒進鋪了油紙的烤盤裡,一點點抹勻,靖霖慢悠悠抹著麵糊,語調裡卻有些喜悅的祝福和顫抖:“我希望你可以走上你想走的每一條路,我希望你不論做什麼,都可以是開心的。”

她把烤盤送進了烤箱,轉頭認真的看著1389,似要祝福,更似在闡述客觀事實:“你可以儘情平庸,也可以肆意張狂,人世間的美好莫過於此,是吧……”她的語氣裡帶了點主觀的笑,眼裡也多了幾分尋常時的狡黠,“希望是的。”

1389聽見了很多東西,她驚訝於靖霖七百多年的漫長壽命,也驚訝於……很多東西。但她說不出,兩百年的沉默,讓她很難再說出話來。可眼前這個獨自活了七百年的家夥,怎麼如今還能滔滔不絕?因為她總是自言自語嗎?

或許她也該試試自言自語。

蛋糕的香氣彌漫開來,香蕉帶來豐收的味道,黃油的乳香激起人對能量本身的渴望。1389很確定,這一定會是塊美味的蛋糕。

隻是在烤箱光芒的映照下,她更好奇身邊人究竟有一顆怎樣的心。

【她幼時真的辦過很多壞事嗎?不知道,不過她後來可能真的沒少砍人。她對自己的過去、對我,究竟是怎樣的心情?】

1389隱隱有些感覺,但也隻是點感覺。

靖霖總是帶著笑,幾乎不變的笑,禮貌的笑,對待孩子的包容的笑。她說話的語氣總是浮誇、輕飄飄的,讓人聽不清其中的情緒。今天她難得不那麼浮誇,語氣總是平穩的、慢條斯理的,像在敘述另一人的人生,讓人……更摸不出她的情緒。

1389不懂人心,這世上本就沒有真正的共情,隻有部分的、努力的共情。她沒有人生閱曆,沒接觸過彆的人,共情對她來說更難,或者說,幾乎做不到。

她想知道身邊人的心情,身邊人回應了她。可是,她不會讀,她不明白對方口中的人生是怎樣的,不知道這“過去”意味著什麼。什麼都不懂的她,沒有人生的她,無法靠近身為“人”的靖霖。

她突然意識到,也許隻有一段時間的離開、經曆,才能讓她們走得更近。她需要閱曆,需要人生。

她想起了她那一天體驗到的“荒唐”。

烤箱的計時器傳出“滴滴答答”的讀秒聲,烤箱很溫暖,蛋糕很溫暖,她無知無覺,感受不到。

卻又好像冷熱交雜,很難過。